薑良材聽到衝鋒號響徹雲霄的一刹那,心頭隻覺得恍若隔世,一股激昂、失落與襟懷大暢的莫名情愫瞬間充塞胸中。
曾幾何時,薑良材是淮揚大帥李庭芝麾下勇士,揚州死守、淮水血戰,為淮揚父老立下不少功勞;然而叛徒出賣,裹挾投敵,當年的子弟兵變成了可恥的叛徒,被北元發往苦寒的遼東戍邊……
遼陽的漫天風雪之中,薑良材曾經認為將伴隨著永遠無法洗脫的恥辱,可恥、可悲的渡過後半生,而家鄉父老的期盼、李大帥殉節前的怒吼,將會像泰山一樣壓在頭頂,讓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沒想到大漢皇帝隻手能將天地翻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從那東海之濱彈丸之地,十年龍戰作玄黃,揮兵橫掃天下如卷席,彈指間遼東元軍灰飛煙滅,薑良材和他的兄弟們重新投入了炎黃子孫的陣營。
背負著昔日的恥辱,當年的老淮軍子弟無不渴盼用鮮血——不論敵人的,抑或自己的,來洗刷那惟有一腔碧血才能洗清的汙名。
渡江血戰、砥定中原、北伐大都、指導哈喇和林……薑良材和弟兄們提著腦袋連番血戰,許許多多熟悉的麵孔倒在了這條由鮮血鋪就的勝利之路上,也有不少的幸運兒走得更遠,來到了萬裏之外的波斯。
七年中,薑良材早已用大小三十七道創傷流出的鮮血證明了對華夏的忠誠,在金底蒼龍旗的指引下,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心態,也在不斷的發生變化:最初,他隻想到能守住江淮防線,恢複南宋的舊疆;渡江之後,知道中原父老“南望王師又一年”的渴盼,他又追隨著皇帝北伐中原。
之後的經曆簡直就像一場一步步登上更高峰的大戲:故宋太祖太宗畢生未能收回的燕雲之地,回到了華夏的懷抱;蒙古帝國四大汗國七十萬大軍南下,落得個全軍覆沒;狼居胥一帶的草原腹地,自盛唐之後五百年,第一次有炎黃子孫叩響了門戶……
這一切,都是自己親身經曆的嗎?簡直如夢似幻啊!
奇異的感覺,在西出玉門關之時就如影隨形的伴隨著薑良材,早已不停的醞釀發酵,直到此刻才淚流滿麵。
因為他知道,也許現在聆聽的衝鋒號,很有可能是麵對蒙古軍團最後一次吹響了!
當年那個三路揮兵南征,放縱士兵燒殺***不可一世到了極點的蒙古帝國,現在耳中聽到的衝鋒號聲,就是替這個邪惡帝國鳴響的喪鍾嗎?
“小虎子,虎子他娘,俺替你們報仇了!”薑良材舉手之際碰到胸口一處硬硬的東西,一張秀麗而堅強的麵孔和她身邊稚嫩的身影就浮上心頭,他充滿仇恨的臉上忽然就湧起了幾分溫柔,低聲道:“禾姑,寶兒,等我回來!”
血戰淮揚連的全體官兵在功勳連長薑良材的率領下,以穩定堅實的步兵陣列,向敵人緩緩壓去,他們和另外兩個連以及營直屬部隊共計四個小方陣,組成了全營的大方陣,然後由營方陣組成團方陣,第一軍、金剛軍所屬十八個步兵團在縱深三裏、寬度十二裏的寬大正麵上,向蒙古軍發起了排山倒海的攻勢!
連級步兵方陣之間的空隙,留出了營連屬三斤炮的射擊角度,團級方陣之間的空當,也有六斤炮的射界,這兩種伴隨步兵的直瞄火炮不斷朝蒙古軍發射霰彈或者實心彈。
羅斯蠻族戰士正在瓦西裏將軍指揮下衝鋒,可惜缺乏優質盔甲的蠻族空有一身蠻力,卻被漫天而下的輕箭箭雨一層層削弱,而縱橫馳騁的蒙古騎兵,則在二三十步距離上呼嘯而過,頑羊角弓發射的鐵葉三棱箭呼嘯而至,直直插進羅斯蠻族毛茸茸的胸口,噗哧噗哧的箭矢入肉聲直令人牙酸。
率領騎兵馳突的蒙古千戶,短而寬的小圓臉上布滿了獰惡的笑容,他忽然縱馬從被箭雨打開的缺口中直奔而入,將閃著寒光的箭矢瞄準了明顯是指揮官的瓦西裏。
那一刻,瓦西裏感覺到了死神的凝視,盡管身上穿著羅斯蠻族軍隊中極其罕有的優質盔甲,但他也知道在蒙古神射手近距離直射下,隻怕逃過一劫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羅斯蠻族奮力抵擋,然而衝陣的千戶官也是蒙古軍中少有的二等把都魯,追隨他的士兵很有幾名哲別、射雕兒,他們一手持弓,一手往腰間鞍袋一抄,五指夾四箭,以連珠箭法快速射出。
隻聽得繃繃繃繃一陣弓弦響,掄著車輪大雙鋒戰斧上前阻截的蠻族戰士,就驚愕的發現自己咽喉處多了一支巍巍顫顫的箭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