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糶糧風波(1 / 1)

農曆五月的天氣,熾熱而煩燥,天氣變化無常,忽陰忽睛的。正趕上稻熟時節,陰霾的天空忽然下起了瓢潑大雨,狂風大作,間或還夾雜著雞蛋大的冰雹劈頭蓋臉地傾瀉下來,儼然成了六月飛霜。田地裏的早稻已經泛黃,被這一場暴風驟雨摧殘的七零八落,無精打采地癱塌成一片。接著,連著一段時間又是驕陽似火,人和牲畜都被炙烤得焉焉的。突然某一天,滋水河兩岸飛來成群結隊的螟蟲(現在叫稻飛虱)密密麻麻,鋪天蓋地,擋住了毒辣的日頭,他們肆意攛掇,鑽進人的衣服甚至皮肉裏。當然,他們最遐意的地方還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天作帳來地當床。一時間,滋水河兩岸成了慘綠愁紅的是非之地。當時的防禦機製相對薄弱,既沒有獵殺害蟲的農藥亦沒有可用的農技管理人員,百姓隻能望天收,典型的農耕社會。於是,一場轟轟烈烈的人與害蟲爭糧的較量開始了,村民們沒日沒夜地在地裏勞作,他們用一種原始的絞車工具(即現代收割機的前身)來脫粒糧食。這種工具既慢又耗費體力,但比人工輾壓又來得及時。功能是一個人用手搖木柄,另一個人往裏麵不斷地投送,這樣稻子通過木齒間傳動帶的擠壓便身首異處,稻穀便分離出來,俟這事忙完,朝庭的征糧任務便下來了,那年大西北戰事不斷,蒙古屢次興兵犯境,遊牧民族慣於騎射和長途奔襲,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大明幾十萬的軍隊便跟他們在廣闊的沙漠地帶玩起了大象捉老鼠的遊戲。幾十萬的軍隊吃喝拉撒不是一個小問題,羊毛出在羊身上,江南自古便是魚米之鄉,江南的百姓便承載了這悲壯的曆史角色。

大明中期的社會相對繁榮、穩定,延續一貫堅持的“洪武遺風”,百姓大多擁有自己的田地,但各種賦稅名目繁多,交皇糧便是天經地義的事。那時的征糧由政府統購統銷,屬強製包辦,往往以擔、石來計量,政府僅象征性地支付一點錢幣。當時的百姓無法想像現代社會的好時光,農民種地不僅賦稅全免,反倒還有田畝補貼,小伢讀書亦不用交錢,延綿幾千年的教育附加費也銷聲匿跡了。

征糧任務一下,甄老爺便忙開了,他是裏長,負責宣教征斂的任務。糶糧要到鄉裏也稱區公所,那裏有官辦的糧囤(即糧庫),由鄉裏的小吏指派專人負責入庫驗收之責。

這天天氣睛朗,滋水河兩岸蓮花竟開,姹紫嫣紅的景致給這個多事之秋的季節增添了幾許詩情畫意。隨著甄老爺一聲令下,滋水河邊千帆竟發,各家各戶的敞篷船上滿載著糧食,浩浩蕩蕩地向鄉裏進發。當時,從桃花塢往鄉裏走水路是捷徑。

糶糧的隊伍一路上笑語漣漣,他們並沒有沉浸在欠收的陰鬱中。其時兩岸草長鶯飛,寬闊的白楊林帶鬱鬱蔥蔥,令人心曠神怡。長篙在水中鼓點,木槳也不停地搖動。

“哎,今年要是不攤上蟲害就好了!”有村民說。

“這又有什麼?天災人禍的誰都算計不來的事!”

“吃飯穿衣尚是無虞的!”

“要是沒有蟲害,我準備修一下房子,給兒子說房媳婦的,哎……”

“你家損失不大嘛!給兒子娶媳婦足夠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甄可的心卻有些沉甸甸的,他有種不好的征兆。

約模二、三個時辰,糶糧的敞篷船便到了鄉上。大夥兒七手八腳地從船上卸下糧食,放在碼頭的台階上,再轉用小車推過去。到了糧所前,卻見人群熙熙攘攘,四裏八村的糶糧鄉民聚攏在一起,議論紛紛,“糧價這麼低,要求又忒嚴,這不是作踐人嗎!”

終於輪到甄老爺他們糶糧了,隻見鄉上的差役虎視眈眈的立在秤前,一名老道的驗糧小吏正用嘴咂巴著糧粒,以檢驗糧食的水分和飽滿程度。

“哎!你們這村的糧食咋這麼濕,顆粒都是癟癟的,”小吏高叫著。甄可趕緊上前解釋。

“兄弟,我們村今年遭了災,催糧任務又緊,糧食剛曬過一、二個太陽,自然是這樣了,幫襯一、二嗬!”

“這怎麼行,這可是供應大軍的皇糧,不行,不行,拉回去!”小吏高叫著。

“哼,拉回去,說的簡單,辛辛苦苦打下糧食,大老遠的拉來,糧食又賣的這麼賤!”人群騷動起來。

“想造反嗎?”一群差役刷地亮出腰刀。一時氣氛有些緊張,大有劍拔弩張之勢,這時幸好鄉上的衙司及時趕了過來。

“幹什麼,幹什麼!聚眾謀反呀!”衙司喝道。

甄可趕緊上前相揖,“大人,通融一下吧!”

衙司和小吏耳語一陣,便囑咐甄可過去,“現在軍情緊急,大軍的軍糧怠慢不得,叫你的鄉民將糧食就地翻曬一下吧!”

甄可便吩咐下去,“大家就將就一下吧!咱也不能做的太過火不是。”村民們嘟嘟嚷嚷的老大的不願,一場風波便這樣無聲無息地化解了,這亦為甄可今後的官司埋下了禍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