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小雲隨周老爺進了內堂,在客廳落座,早有仆人端上茶來,呷了一口,頓覺唇齒留香。一問,原來是莊上新采的五峰綠茶。他放眼四顧,卻見東麵的牆壁上懸掛著一幅素有“南宋四家”之一的馬遠所作的水墨畫——“歲寒三友”,真個是工筆精細,堪稱絕作,上麵印有元人白樸的題詞:“蒼鬆隱映竹交加,千樹玉梨花,好個歲寒三友,更堪紅白山茶。”看來這位周老爺確是一位格調高雅、書香盈溢的文人誌士。這與現代社會的一些政府達官的欣賞水平有些不謀而合,他們的居所往往亦在客廳張貼此類山水畫,以自詡其“淡泊名利,寧靜致遠”的悠悠襟懷。
周萍一五一十地向父親稟明了最近的求學近況,並繪聲繪色地講述了小雲勇救自己的驚險一幕。周老爺靜靜地傾聽,時不時地端起茶杯呷一口茶。他似乎亦被其中的情節所感染,不時地頜首點頭。臨了他方說:“小相公豪氣蓋天,俠骨丹心,我代小兒謝過,隻是這闖下禍來,那高知縣必不肯善罷甘休,須小心防範才是!”
“誠如老伯所言,在下也有此意!”小雲道。
“那就煩請小相公在舍下多住些時日,待我派人探明虛實再議如何!”周老爺道。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全憑老伯安排。”小雲拱手相謝。
這時,從內堂跑出來一個紮了兩個小瓣,長得白白淨淨,齒如齊貝的丫環,衝了周萍詭秘的笑,“小……哦,少爺!你與同學的房間都收拾好了,要不去看一下?”那丫頭剛說了一個“小”字便抿住了口,又改說下麵的話。
“噢,兄台!你且少安毋躁,我進去看一下便來!”周萍說完嫋嫋婷婷地進去了。
“小丫頭,你再沒頭沒腦的,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周萍一進房間,便對那丫頭嗔怪道,原來那丫頭卻是周萍的貼身丫環春妮。兩人朝夕相處,嬉戲打鬧,儼然姐妹。當初,春妮也想去陪小姐侍讀,隻是書院的環境有限才作罷。
“小姐,你莫不是喜歡那位相公了吧!”春妮說著便咯咯地笑了。
“鬼丫頭,別胡扯!”周萍故作嚴肅道。
“看你臉都紅了,還不承認,嘻嘻!”春妮訕笑著。
“再說我便要打你了,過來幫我補補妝吧!”周萍說。
脫了頭上的紗帽和身上的男裝,鏡子裏出現一個雲鬢飄揚,粉妝玉琢的麗人。“那相公真的笨呢,身邊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竟不知情!”春妮嗔道。“少貧嘴,幫我梳頭就是!”於是,周萍便坐在鏡子前顧影自憐,略施粉脂。“女扮男裝的滋味真不好受呀!還是做女兒家好!”周萍有些感歎。
這邊小雲有點如坐針氈,有一句沒一答地與周老爺搭訕著。周老爺興致頗高,又很健談,從大明開國說到時下的形勢,旁征博引,娓娓道來。小雲不是不懂,隻是他的心緒有些不佳。每到一個陌生的環境,他便有這種感覺,這便順延了他早先做現代人的性格:隻要別人是比自己強的,既或有做官背景的,他便感覺不自在,坐著的時候便要百無聊賴地擺弄自己一雙並不顯髒的手,隻有到汗水漫浸而出才作罷。
周老爺看小雲忐忑不安的樣子,以為他很疲憊,便準備吩咐下人侍候他去休息。這時門“吱”地一聲開了,周萍容光煥發地走出來,“若是你感到無聊,那我們不如到後花園走走吧!”
“好呀!”小雲立時來了精神。
沿著紅棕色的方磚鋪就的林蔭甬道,兩人款款而行。小雲倏地聞到一股淡淡的胭脂香味,如夢如煙,如絲如縷。那香味殘留在空中,自然而溫馨,快樂而孤獨,稀釋著淡然的記憶。它柔軟的進入心房,注入僵化昏睡的靈魂。小雲幾時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仿佛身體已不屬於自己。
“你在想什麼?”周萍聲音柔柔的。
“我……我在聞你身上的香味!”小雲恍惚如夢囈般似的,“那香味猶如出水芙蓉,就像淩波仙子……綿延不絕。”
“是嗎?你怎麼會有如此感覺?”周萍的臉驀然紅了。
來到後花園,但見視野割地開闊;隻見正門五間,上麵彩瓦泥鰍屋脊;那門欄窗格俱是細雕時新花樣,並無朱粉塗飾,一色水磨院牆;下麵白玉石台階,鑿成蓮花形狀;進得園來便見大株梨花,闊葉芭蕉,還有鬱鬱蔥蔥翠色可鑒的竹林。小雲看到院牆下一個大口子,彙聚成一麵水泉,開溝尺許,灌入牆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至竹林下流出來。園內有水榭瑤台,小橋流水,隻見水麵上落花繽紛,那水清澈無比,溶溶蕩蕩,曲折縈繞。池邊垂柳依依,又有桃杏遮天弊日,無一些塵土。正不知去向時,忽見柳陰中又露出一個鐵索朱欄板橋來,度過橋去,諸路可通,小雲愰如進了迷宮,若不是周萍在前麵引路,他怕是連自身都迷失了。兩人繞著碧色的桃花,穿過竹籬花障編就的月洞門,隻見前麵盡是回廊相接,點襯了幾塊山石,道路兩邊一樹的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金縷,豔如丹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