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件好事,每逢暴雨,這地方就成湖泊了。

晶瑩的水珠砸在大南街上,與泥土交融在一塊,發黃而渾濁,水線高漲,沒過氈靴,林沁蘿襪裏都是水,濕漉漉的走在雨水裏,湖綠的裙擺失了豔麗,灰撲撲的,墨發黏在肉嘟的臉蛋上,她絲毫沒有躲雨的念頭,反而還仰起頭,眯眼,張嘴吃掉幾口冰沁沁的雨,氈靴一踩一踩,噠噠地在水中跳起胡族傳統的踏舞,胡袖紛飛,手臂牽引著身子轉出歡悅的圓圈,跳到一半,她乍然掀開眼簾,對著霧蒙蒙的羅加城說了句“完蛋”,飛也似往家奔。

她的小苗們要被水淹死啦!

林沁趕到家中庭院,牆角下的田仿佛消失了,水早就沒過了小苗,目光所及,是蓄在庭院四壁之內一汪渾濁的水。

轟隆隆——

頭頂有閃雷劈落,鼓膜陣痛,林沁腦子嗡嗡作響,跑去廚室拿木盆勺水,可一切隻是徒勞,剛勺走的水,又緩緩流了回來,隻要沒有可以排水的地方,雨水一定會越漲越高,哪處都逃不掉,她胸脯用力起伏著,想到那些悉心栽培才破土發芽的青苗,忽然就很不甘心,鐵杵似的釘在原地繼續用勺子勺水。

門前傳來動靜,林沁聽到,隻當是烏日更達來因為暴雨提早回來了,沒有理會。

不想是李榕,他頂著寬圍的蓑帽,帽簷嘀嗒掉著水珠,肩膀邊上一片濕跡,順著朝下蔓延,黑黝的駿馬拴好,黑色步靴踩進水裏,走到林沁身旁,幫她把濕漉的發鬢別到耳朵後,取下蓑帽給她蓋著,俯身問她:“你怎麼在這淋雨呢?”

林沁滿腔的怒意和委屈像是終於找到了發泄口,木盆往李榕跟前丟,砸出水花,滴在男人束褲上,木盆平靜的漂浮在兩人之中的水麵,徐徐遊弋,她說:“你看不到嗎?也是,我的菜泡在雨水底下,所以你看不到。忙活了這麼多日,白種了,我再也不種菜了。”

李榕沒生氣,居然隻答說:“好。”

林沁驀地一頓,低頭搓了搓臉,手心一片濕漉,心中開始後悔,自己怎麼又說胡話了。

李榕牽過她的手,黑色步靴在水中朝抄手遊廊底下去,沿路泛起圈圈漣漪,林沁沒吱聲,順從的跟著,兩人的掌心間,是溫熱的雨水,她嚅嚅幾下唇畔,道歉的話沒說出口,頭上是大大的蓑帽,罩著她尚年幼的身子。

他們站在遊廊下躲雨,一時間,世間好像隻剩雨聲,直到林沁問他:“阿哥,你怎麼過來了?”

“軍營放假,想過來看看你和你種的種子。”李榕指著屋簷外的天,“結果人算不如天算,趕上下暴雨,回來看到你蔫巴巴的,跟霜打茄子似的。”

林沁手指揪住粘在腰邊的衣擺,忽然道:“你之後肯定不會帶我去大同了。”因為小苗們都死掉了,沒有獎勵了。

“何出此言?”

“那小苗都死了呀。”

“可你努力栽種了呀。”他扮她說話的口吻。

林沁繃直的肩脊塌了下來,悶悶的說:“要是我住在新城就好了,新城建立了排水係統,那裏的農田不會被水淹,多蘭和其其格家栽種的種子一定都是好好的。”

李榕拍拍她腦袋說:“你知道托婭為何不帶著你們搬去新城嗎?”

林沁搖頭,與此同時下巴滑落幾顆水珠,姿態罕有的呆憨。

李榕笑了:“托婭從未想過放棄羅加城。即使早年建城的技術簡陋,走了彎路,這座由她一手建造出的城,猶如她的血骨一般,是無法割舍的。新城有的,羅加城也會有,排水的工程會重頭修鑿,風化的土牆會退掉重砌。”

林沁仰著頭:“真的嗎?”

李榕低著眸:“真的。”

林沁心情好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