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天還快,方才還陰雨綿綿,這會兒簡直是晴空萬裏,他隻當李榕是個闊綽主兒,喜滋滋地恭維他,舉起賬本記賬。

由苗鋪結完賬,他們商量好入夜後押送棉花苗去塞北,還有幾個時辰空閑,李榕領林沁出來,林沁去解拴在樹邊的馬,背對著李榕。

李榕目光徐徐垂下,落在那抹紅裳張揚的背影處,還不及他肩膛高的姑娘氈靴一蹬,森頭串珠莎莎晃動,裙邊如荷花展開,翻身上馬姿勢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一看就是專門練過,想到她那得瑟樣兒,他突然歎道,“怎麼能那麼皮。”跟他京城家裏那個簡直天差地別。

林沁回頭,居高臨下,她剛剛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李榕也上馬,與她並齊走:“我說,你是不是覺得阿哥很有錢?”

她疑問:“你沒有嗎?”

“阿哥是清官,那點俸祿都不夠你造作的。”

“那你剛還擺闊。”

李榕一瞥她,勁腿踢馬肚:“我是不想讓你在外人麵前丟麵子,你這個愛麵子的小屁孩。”

林沁兩道眉擰成毛毛蟲,嚴肅極了:“我不是小屁孩。”

李榕嘴角掛起淺淡的笑意,還不準人說了,說她她還要炸毛呢。

過會兒,林沁似是痛定思痛,向他許諾:“那我之後規矩點,盡量不給你惹麻煩。”

盡量啊……

李榕舔舔後槽牙,他看這事兒可沒個準頭。

第20章 大同(下)

你怎麼這麼調皮的?

馬匹駛至集市繁華處,熙熙攘攘,林沁問:“咱們如今要去哪兒?”

李榕向著日頭以西的遠眺一處,那裏有個高高的青金拱尖角:“你想不想去華嚴寶塔,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這座城。”

林沁承認,她這趟來大同,是漲了許多世麵的。

遠遠的,她由馬上下來,緩步走過一排四指蟒的影壁,碧色琉璃瓦與天色融在一塊,人流湧動,如一粒粒塵,漂浮在華嚴寶塔下,而她何嚐不是其中寂寂無名的一粒塵。

她緩慢仰起頭,一層層的數,攏共九層塔壁,紅為外牆,黃為內|壁,鍾鼎青瀝,言語說不出是何等的恢弘,著袈裟的僧人在誦經,木魚咚咚響,前門外香火緲緲,白煙之下,她眼皮驟得被熏熱,她低頭吸鼻子,悄然捏緊身側的手,牙齒咬住嘴唇,終於還是忍住了,沒給塞北丟麵兒。

入殿後,金碧輝煌的佛像和神聖偉岸的經綸將她環抱。

李榕高高一人,靜靜跪於蒲團上,雙眼合著,修長的指骨撐在地麵,他沉默無言,林沁無從得知他與佛像訴說的秘密。

林沁獨自轉悠,對佛前那片星火點點的蓮燈起了興致,她貓身細看,如金子般的蓮葉一瓣瓣往外展,白芯如一葉扁舟浮在水麵上。這大白天還點燈呐,她伸手想撈一盞,展開的五指才觸碰到濕淋淋的水,敲木魚的小沙彌倏爾就咳嗽了一聲,手指點點旁邊一塊木牌,上頭寫著“嚴禁盜取蓮燈”。

咦,居然每個字都看懂了,早知道少學幾個字了。

林沁臉色漫紅,無聲後退又後退,直到腳後跟撞到一堵結實的人牆,李榕將她提到跟前,他由蒲團處起身,那蒲團並未有片刻的空置,又有人虔誠地跪了上去。

李榕揪揪她小耳朵:“又闖禍了?”

林沁扭頭:“阿哥,我想要一盞蓮燈。”

李榕幹脆把錢袋丟林沁懷裏了,林沁同小沙彌買完,小心地將寶貝蓮燈揣兜裏。

他們由側門出大雄寶殿,一層層朝上邁,視野似乘在鷹背上,被托舉至雲端,至頂層樓閣,風拂過李榕衣擺,腳下是大同交錯縱橫的街道樓閣,天蒼地茫人如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