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李榕, 因為疼痛無法入眠。他垂頭,觀摩大貓兒卷翹的眼睫, 嗡嗡的鼻翼, 睡覺還磨牙和嘟嘟嘴, 她長相不若京城中我見猶憐的纖弱女子, 而是明媚濃豔, 珠圓玉潤,欣長豐腴,因此她也著實有些分量,哪哪兒都有,抱在懷中暖融融的。

有時,他會聽她趴在垛口間訴說,草原上哪個女子生的嫵媚好看, 哪個女子愛施脂粉著美麗繁複的蘿裙, 她並非生有嫉妒之心, 或起了攀比之意, 全然是欣賞的態度, 她自覺在她們之中, 論美貌她是十分平凡的一個。可李榕從來都不那麼覺得, 不知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亦或是什麼,他真心認為林沁是最好看的那個女人。

簡簡單單,不施脂粉,隻是一身紅裳就已經很美了;騎在馬上奔騰的時候,紅裳滾滾,森頭珠石串在風中飛舞,回眸一笑,更是美的驚心動魄。

塵室靜謐,若靜心聽,還能聽見她的心跳在撲通撲通跳,令他有一種莫名的充實與心安之感,李榕聽了一會兒,晃然察覺出她的心跳與常人不同,尋常人在左邊,她的在右邊;上回在羅刹,太緊張,他甚至都沒敢仔細感受,以至於到今日才知曉這個秘密。他低頭,在她耳畔,以氣聲道:“這下我又比別人多了解你一點了。”

窗桕麻紙外,烏雲所過之處,開始下雪,一片一片如鵝毛,日光逐漸熹微,天色慢慢暗淡,李榕輕推她肩,她還賴床,蹬腿腿,踢李榕,李榕被她踢中腿骨處的傷口,“嘶”了一聲;林沁意識到什麼,瞬間清醒,猛然睜眼,火急火燎的撩開被褥去探他小腿:“你沒事吧?”

李榕:“無礙。”

林沁不敢輕信,借著殘餘的天光,一圈圈卷起李榕束褲,親自辨別過後,才鬆口氣;她憐惜的沿著塗抹過金創藥的創口摸了一圈,低聲問他:“這也是被馬踩的麼?”

“是。”

“那你當時怎麼告訴我,你隻是手被馬踩了一下?”

“怕你擔心。”

林沁氣鼓鼓:“以後不許這樣了,我不是那些需要仰仗你的下屬,也不是需要你穩定士氣的軍心,我是與你並肩作戰的隊友,你在我麵前要說實話,不然我會更擔心,聽到沒有?”

李榕難得潦草,頂著一頭發冠搖搖欲墜的混亂墨發,他和煦的笑了,說:“好。”

林沁的脾氣都咻得被他戳破跑掉,她自覺困倦,想繼續睡,但又不能,她看著李榕,難過的嗷了一聲。

李榕慢慢挪動起來,他眉宇皺著,額頭上青筋浮起,顯然在忍受牽動傷口帶來的巨大不適。

林沁與他,肩膀挨著肩膀,坐在床沿邊,她的手悄悄摸過去,牽住他的手,她無法勸他不去率隊執勤,士兵需要他,對麵羅刹也在盯著他,她好像沒辦法為他做什麼事,來消弭他此刻感受到的痛苦,哪怕一分一毫。她問:“你是不是很疼呀?”

李榕剛要說不疼,想到她方才的話,改口說:“是。”

林沁說:“我在《傷寒雜病論》中看到過麻沸散的做法,我做給你,敷在傷患處可好?那樣你會好受些。”

李榕搖頭:“麻沸散會使人無力、困乏、虛弱,我不能用。”他必須清醒、強大、冷靜,才能守護好這片土地。

林沁憋嘴,心中鬱結,彎腰踩進氈靴內,順便拿過李榕的黑靴,帕巾擦拭淨塵埃,要幫他穿,李榕用沒受傷的手撥開林沁,說:“這個我自己來。”

他怎麼舍得讓她做這樣的事情?

林沁抬頭:“難道就沒有我能為你做的事嗎?”

李榕想了一會兒,在她充滿渴望的眼眸中,讀懂了一點東西,於是說:“那就替我梳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