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熟悉這座山頭,年幼時經常隨著阿娘來此處挖一些野菜,後來寄宿在姑父家中,也會在餓肚子的時候來撿些蘑菇。
如果他們足夠幸運,還能找到一些藏起來的堅果,或者被凍死的動物屍體。
憑著記憶,她和蘭玖一刻不停地向山的另一邊出發,那裏有一條可以通行到其他地方的水路,他們可以從那裏逃走。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蘭玖的刀鞘在雪地中獵戶留下的陷阱,黛爭甫顧不得嚴寒,徒手挖開白雪,掀開竹盆,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簡易的陷阱中隻有一隻半個巴掌大的,凍僵的金絲小鳥。
因為沒有完全被雪壓住,還留有微薄的呼吸。
“如果是兔子之類的就好了。”黛爭甫蹲了下來,許是因為這隻鳥兒跟她的處境十分相似,單薄瀕死,又不夠二人填滿肚子,反而從獵人變成了聖人。
在蘭玖眼中,此等無用之物,不如早些舍棄為妙。
多餘的善心就是累贅。
蘭玖並沒有太過在意她的善心大發,卻又破天荒地記住了她全部的動作。
他看見她試圖將小鳥從地上拾起來,可羽毛與地麵結了一層薄薄的冰。
她在用指甲慢慢扣著,他注意到她有一片指甲被冰刮破了,鮮血滲出淌在金色的翅羽間,卻在他的心中激起出一層綿延癢意。
接下來,他看到她將那隻鳥兒捂在手心,朝它慢慢地哈氣,揣進懷中捂著,直到她起身朝他微笑,這種怪異感才消散開。
她未經雕琢的眉毛美的渾然天成,眼睛一閃一閃的,就像雪花映照在瞳中似的。
挖苦的話一瞬間就吞進肚中,他心中厭惡,情緒複雜,又覺得她神秘奇妙,像山野中的精怪,野性難消。
或許是因為半年間的朝夕相處,在他受傷時她無微不至的照料,甚至是因為昨夜不著邊際的詭夢。
亦或是他扮演了多年溫柔郎君總能讓他手到擒來地道出違心的溫柔善言。
他不願意讓她的傻笑霸占視野,隨意轉移了話題。
“黛爭。”
“什麼?”她搓了搓凍紅的手,將大氅又攢緊了一些。
他斂了表情,恢複到溫善的假麵之中,“之前你總說要有個新名字,不如直接去甫留爭,爭一字不如爭萬物,我看你就比你那蠢鈍的表弟要適合讀書,隻是……”
是個難以入眼的私奴,微不足道的螻蟻。
不過,將這些看作一種施舍,一切在他心中就順理成章了。
“若日後到了長安,我可幫你恢複良籍,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吧,你爭的起。”
黛爭甫不愛自己的名字,她的母親也未曾給她取過大名,到了姑父家,姑母一直想生男孩,找了個讀書人給她取了個這個名字。
這麼多年過去,終於有人跟她說,你不必去爭著當個男孩,黛策頑固不靈,她比他更好。
她有一顆早在心底埋下的種子,衝破層層積雪,破土而出。
她癡癡地望著他,“蘭玖,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其實我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遠處傳來幾聲犬吠,黛爭甫心中警鈴大作,這若不是山中野狗,那就怕是來搜山的官兵!
蘭玖似乎比她更清楚那些不速之客到底是何等身份,二人衝著另一頭的水路狂奔。
精明的獵犬早就鎖定了二人的氣息,帶著一隊官兵朝他們追去!
好在黛爭甫熟悉這座山,可與他們在山中周旋一二。
到了傍晚,甩開了官兵一段距離,終於都到了山腳,山下的河流還未冰封,湍急冰冷,僅有一座破舊的小船孤零零地停靠在岸邊。
可大雪還在下,天實在是太冷了。
她奮力推著那座小船。可小船早早陷入淤泥中,任她如何使勁都紋絲未動。
“黛爭甫,我看你是真的瘋了!”黛策帶著官兵和獵犬不久後趕到河邊,將他們團團圍住,“養你真是一點用都沒有,胳膊肘往外拐,還盼著我們家贖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