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幻象(百珠加更)(1 / 3)

打更的鑼聲漫過晃動的燭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到旁側,護了護半滅的燈,顧荇之轉身關上了半掩的軒窗。

室內亮了起來,矮幾上一個梅子青鬲式爐裏燃著淡淡的鵝梨帳中香,白煙嫋嫋,續而不斷,在他的眉眼處氤氳出濯濯水光,像宣紙上迤邐的一筆。

“唔!”某人隻顧得燈下縹緲看郎君,筆下的那一豎,收尾又不知道飄到哪裏去了。

花揚愁得抓頭髮,若不是礙於窈窈的身份,她怕是早就掀翻了書桌,再一把火燒了這些筆和紙。

“沒關係,再來。”

身側響起一聲耳語,不帶任何嘲弄的意味和旖旎,隻是單純的下達指令。

小白臉……

花揚暗暗拽緊了手中的筆,腹誹著要不是他端著一副月下謫仙的模樣,在自己麵前晃啊晃啊的,她也不至於一個字寫了小百遍都還不能讓他滿意。

可話又說回來,一開始花揚騙顧荇之教她寫字的時候,料想的場景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她默默歎口氣,左手扶了扶頭上頂著的那本足有三指厚的《顧氏家訓》。

“腰背挺直、兩腳踏穩,”身側的人說著話,用手裏那隻大號狼毫筆拍了拍她的背。

花揚咬牙,深呼吸挺直了背,向著案台走進了兩步,那隻筆又擋在了她的麵前。

“身離案兩寸,”說完在她肩頭落下兩記輕擊,複又道:“兩肩自然平。”

然後那隻執筆的手在她的視野裏點了點,換下她寫壞的紙,柔聲道了句,“繼續。”

“……”花揚很生氣。花揚很迷惑。

花揚記得上一次,刺殺那個喜愛附庸風雅的揚州首府之時,她也提出過同樣的要求。對方明明是將她攬在懷裏,手把手地教導,可以說是親力親為。

可為什麽到了顧小白臉這裏,卻變成了這樣的光景?

她想不明白,但又隱約覺得再由他這麽主導下去,自己的腿跟手怕是要廢了。於是她將計就計,身子一歪,整個人便弱不禁風地往顧荇之的方向靠去。

頭上的書掉了,花揚撞上預料之中的那個人,卻感到一陣預料之外的堅硬。

饒是隔著兩層不薄的衣料,她也能察覺到背上的胸膛並不是想象中的柔軟,暗暗地藏著精壯。帶著彈性和力度,還隱約有著獨屬於男性的凜冽線條。

花揚怔忡了一瞬。從她的角度,隻能看見那人清晰的下頜線和喉結。之前不覺得,現在離近了看,才驚覺他並不是隻有娘娘腔的柔和,而是在那一層溫潤之中暗藏著鋒芒與力量。

許是天生的屬於刺客的直覺,花揚竟然覺得自己並沒有見過眼前這個人,至少是沒有看透過的。

他身上總是有很多矛盾的地方,例如平和之下暗藏的執拗、例如退婚之後孑然一身的選擇、還例如,他書室後麵,那個不上香、不供經的小佛堂……

心思百轉千回,身後的人卻渾然不覺。他隻眼疾手快地接過倏然掉落的書,另一隻手準確地扶住了她。

“太累的話明日再練,不必勉強自己。”他溫聲寬慰,作勢要放開花揚,卻被她趁勢揪住了袖子。

小姑娘安然不動,眼角泛紅,一雙澄亮的眸子迷蒙地看向他,片刻後將自己握著筆的手遞給了他,委屈又倔強地比劃到:

你說了要教我。

顧荇之一怔,那隻拿著《顧氏家訓》的手,就這麽僵在了半空。

花揚見他不動,不依不饒,往委屈中再添了幾分失望,那對濕潤的睫毛便無聲地在他眼前顫了顫。

室內霎時靜到落針可聞。

良久,花揚才聽到那人一聲極輕極輕的歎息,像是無可奈何的妥協。緊接著那隻溫暖幹燥的大掌終於覆上了她的手,溫潤的聲音在鬢邊響起,彌漫著淺淺的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