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孩子出生,嫮宜就常見他這等狼狽景象。燕齊光早就習慣了,將恆月穩穩託在懷中,溫熱手掌一遍遍不厭其煩地拍著她的後背,又慢慢在殿中轉著圈,不知過了多久,才總算將懷中這個精力旺盛的小魔王哄睡了。

他這才鬆了一口氣,又穩又好地將恆月放入小床中,絲毫沒有吵到她。

恆月嘴角吐了個泡泡,安安穩穩睡了。

燕齊光看兩個孩子身上鮮亮的肚兜,笑道:“昇兒和月兒身上的,該是宜娘的手藝。”

見嫮宜點了點頭,燕齊光做到她身邊,小心翼翼低低問:“今日乞巧節要做針線,昇兒月兒都有了,我可有嗎?”

嫮宜隻笑,並不說話。

燕齊光心底暗嘆一聲,摟住她,換了話題。

過了兩月,燕昇和恆月都周歲了。

兩個孩子的周歲宴辦得很大,因為除了周歲的生日宴,還是燕昇冊東宮的日子。

雖嫮宜不用親力親為,但一整天下來,整個人亦是疲累不堪,燕齊光剛從前頭宴完諸朝臣親貴宗室回來,就見到嫮宜半伏在榻上,已累得睡著了。

他輕輕走過去,輕手輕腳想抱起嫮宜往床上去,手臂剛剛一托,就見嫮宜星眸微睜,已幽幽醒轉過來。

她本就睡得不沉,所以這會子有些微的動作就醒來了。

見了燕齊光也不說話,直起身半跪在榻上去扯他的衣裳,動作生疏而粗暴。

燕齊光一愣,見她神色有異,勉強調笑道:“宜娘是想要了?”

嫮宜抿著唇不說話,手下隻管動作,燕齊光很快就被半扯半脫地隻剩下裏衣,嫮宜才停手。

還是一件陳舊的裏衣,原本雪白的顏色都泛著黃,因為洗了太多次,原本厚實的料子都薄了很多,隻有一點黯黑的陳年血跡,還固執地堅守在上頭,嫮宜死死盯著那滴血,靜默了許久。

燕齊光眼眸深深,若有所覺,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裏,輕輕、輕輕地嘆了口氣。

又聽嫮宜終於開口說:“這麼舊了,還穿它做什麼,何況今日的場合,外頭穿的這樣隆重,也不覺得不搭嗎?”

今日是皇太子冊封禮,燕齊光也穿的是大禮服,平時他的常服都是極盡人力,更別提在這種大場麵上的帝王冠冕,華美威嚴非常,上頭繡的龍竟跟活的似的,整套禮服說是巧奪天工不為過分。

裏頭卻是件又舊又破的裏衣,連針腳都不甚嚴密。

燕齊光溫柔凝睇她:“因為,它在朕心裏,就是最好的。”

嫮宜整個人如陷進他的眼波中,心神激蕩之下,許久之後才說:“好什麼好呢,宮中比這好的裏衣多的不勝枚舉,明日起,就不要穿了。 ”

燕齊光搖頭,牢牢盯著嫮宜,手緩緩撫著那一小塊血跡,聲音很輕,卻非常穩:“裏衣再多,也不及這件,而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第二日燕齊光起來早朝的時候,嫮宜還沒起來,他緩步到了外間,祿海才帶了小太監們進來洗漱更衣。

燕齊光無意間掃過那一排捧著托盤的小太監,上頭龍袍、朝珠、冠冕等物都是尋常的,直到最後一個托盤。

他目光凝住。

那上頭是一件雪白的裏衣,旁邊放著一方素帕。

他不能置信地把裏衣展開,針腳雖然比他身上常穿的那件細密了些,和針線房的手藝還是沒得比,仍顯得有些粗糙。

明明就是件輕飄飄的衣裳,可是燕齊光卻隻覺手上重逾千斤。

他再拿起素帕,上麵還繡了圖案,不是他身上常見的龍鳳祥雲,繡著的是鴛鴦與荷蓮,花樣非常熟悉。

祿海上來伺候他換衣裳,邊換邊輕聲道:“娘娘昨日吩咐,說陛下常穿的那件舊了,叫給陛下換新裏衣。帕子也是新的。聽竹青說,娘娘做了許久呢,從七夕就開始下針了。”

他顫抖著閉上眼,許久才平復情緒,珍而重之地把帕子放在懷中,最貼近心口的位置。

那裏跳的很快,他知道,這是因為,遺失多年的珍寶,終於重回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