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運三年十一月初二日,錢弘倧一行終於抵達金陵,拓跋恒帶著家眷隨行,這行程自然就慢了許多,眾人別無他事,遇山拜山、遇水看水,每臨形勝之處,拓跋恒意興湍飛,好詞佳句作了一路。
錢弘倧本想直接回轉吳越,但見沈清萍與十八娘二女於途之上漸漸地不那麼針鋒相對,偶爾也能聊上幾句,心想:“金陵風物冠絕江南,不如帶著大家夥兒到秦淮河畔散散心,順便也能一窺李唐的虛實。”
後晉天福二年、南唐升元元年,徐知誥改金陵為江寧府,早在楊吳政權時為升州大都督府,分上元縣南十九鄉、當塗縣北二鄉複置江寧縣,從此江寧、上元縣同城而治。金陵,古台城在鍾山,比南唐所在的金陵偏北,西方是為石頭山,東北方有玄武湖。該地地勢起伏,山地丘陵,易守難攻。隋煬帝命人平為田野,古城城址不存。古城距離秦淮很有段距離,其中有條支流沿秦淮流入,就是清溪。清溪水發源鍾山,南流入駐防城,又西出竹橋入濠而絕。又自內橋東流,與南唐宮濠合,又東南徑四象橋至淮青橋,與淮水合。
南唐所營金陵舍鍾山、玄武湖之阻而營陴濕之地,後來人認為地勢不如六朝。城周三十五裏,比南朝都城近南,貫秦淮於城中。西據石頭山,東以白下橋為限,南接長幹橋,北以玄武橋為限,橋所跨水為城濠。
眾人打西城清涼山下沿著秦淮河,過了東門,就是尊賢坊,一個漢子迎上來,向錢弘倧行了一禮,與楊仲雄耳語了幾句。楊仲雄近得前來,稟道:“公子爺,歡喜明王已在東門白下橋西麵司會府旁盤下了一間客棧,得知公子前來,已然擺下宴席為公子洗塵,請公子爺前去歇息。”
錢弘倧方知那漢子是明教中人,溫言褒獎了幾句,令楊仲雄賞了幾兩銀子。大街上人來人往,南北貨物、各種珍玩、各色小吃,應有盡有,十八娘與沈清萍禁不住街上吃食的香味,眼巴巴地望著錢弘倧,錢弘倧笑道:“你們倆若是喜歡,便買些來吃。每樣少買一些,莫要買多了,我看前麵好吃好玩的還有很多,免得到時候吃不下。”拿了些銀錢分給兩人。二女歡呼一聲,奔到路邊吃食攤子前,道:“我要這個……我要那個……”賣吃食的老者嚇了一跳,忙熱情地招呼她們。
張禮輕搖腰扇,看著街上行人,不禁感慨萬千,道:“金陵人物果然與別處不同,張某聽說李唐文風極盛,便是坊間孩童也能吟得幾句唐詩,福州與之相比尤顯粗鄙不堪了。”錢弘倧笑道:“正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拓跋恒讚道:“丞相金玉良言!老朽年輕時曾來過此間,如今更是繁盛。諸位請看,這來來往往的頗多儒服士子打扮的,金陵好文絕非一日之功。東晉王羲之、王獻之父子,南北朝祖衝之、山中宰相陶弘景,唐朝邊塞詩人王昌齡,都是當地人氏。”
陳孟崧見一落拓僧人立在路邊,就著一個簡易的桌案揮毫潑墨,旁邊圍著好些士人,交相稱讚,走過去一看,心中暗讚:“好畫。”看得入神,華青峰連叫幾聲都未聽見,便也走過來觀瞧,哪知道這一看竟也被吸引了去,裹足不前。陸陸續續地又有幾個人過來欣賞,都被這和尚的畫作收攝了心神,渾然而忘我。
仔細看這幅隻作了一多半的畫兒,一片山景漸露端倪,古峰峭拔,宛立風骨;又於林麓間多用卵石,如鬆柏草竹,交相掩映,旁分小徑,遠至幽墅,於野逸之景甚備。此畫與時下流行的款式不同,用的是立軸,縱約四尺三寸,橫向一尺六七寸。那僧人自顧自地作畫,也不搭理圍觀者,手中筆管紛飛,墨色漸濃,一副完整的圖畫展露在眾人麵前。
張禮向那僧人作了個揖,道:“老朽張禮,敢問聖僧法號?在何處寶刹修行?”那僧人見是一個老者,也不為己甚,還了一禮,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貧僧巨然,在本郡開元寺掛單。”
陳孟崧忙道:“晚生觀大師傑作,甚是喜愛,不知大師可否割愛?”巨然冷冷地道:“貧僧說不得就是個賣畫兒的,臨街潑墨,自然是要賣與有緣人的。”陳孟崧大喜,自懷中掏出幾錠白金放在桌上,伸手便要取畫。
巨然道:“且慢。”陳孟崧一怔,以為巨然嫌少,將懷中黃白之物一股腦兒地拿了出來,巨然看也不看一眼,傲然道:“貧僧雖然賣畫,卻不是貪圖口腹之欲,方外之人也不談什麼榮華富貴,敝寺中要重塑金身,巨然雖不過是個掛單的也應出一份薄力。畫兒無論好壞,隻願意賣與有緣之人。先生不是有緣人。”陳孟崧愕然,悻悻地走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