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3 / 3)

玉疏坐在車上,望著一直蜿蜒至遠方的車隊,笑了,「白羽,不然你覺得,我現在是在過家家麼?」

「我原以為……你至少要告別。」

玉疏輕輕笑了笑,搖了搖頭,「告別不過徒增難過而已,何必呢?再說——」她歎了口氣,「我應當告別的人裏,甫之暫時應該不想見我,而你。」

玉疏頓了頓,方道:「白羽,你今日來,是向我告別的嗎?」

白羽緊緊抿著唇,像在思考怎麼回答她這問題。片刻後,又不顧樓臨要殺人似的眼光,跳下馬來,鑽到玉疏車裏。他這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般,看得玉疏撲哧一聲,對騎在馬上的樓臨輕輕搖了搖頭,便放下了車簾。

白羽跳上來了卻不肯說話,車內一時寂寂,隻要車輪滾過的吱呀聲,沉靜而有韻律地在二人耳邊迴響。

「白羽……」玉疏終於開了口,卻又被白羽打斷了。

「宴宴。」玉疏一驚,他又道:「我聽見……聽見他這麼叫你。」

「我可以這麼叫你嗎?」

玉疏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眼睛亮得驚人,急躁地、渴望地,像是在執著地尋一個答案,這樣迫切,讓玉疏一句「不可以」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來。

隻是她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白羽苦笑一聲,眼神沉寂下來,苦笑道:「我明白了。」

「隻是宴宴,原諒我還是這麼叫你一次。」

「宴宴,請你看著我,請你仔細看看我,我是白羽,不是樓臨。」

「從很久之前開始,你看我的眼神,就讓我覺得奇怪。我一直不解,直到我見到樓臨——直到前幾天那個舉世皆驚的消息傳來。」

「你知道這次回京,你要麵臨的是什麼嗎?涼城天高皇帝遠,民風也開放,你在這裏何等逍遙,為何、為何要去京城受這等苦楚?」

「在戰場上,我可以以刀劍護你,以兵槍衛你,可是人的口舌是非,要怎麼用刀槍一一砍平?」

他蹲身在她麵前,眼神濕漉漉望來,讓玉疏覺得眼前是隻可憐巴巴的小狗,在黏著主人不肯放。

玉疏溫柔地理了理他的頭髮,「白羽,其實我對你好,並不僅僅因為你和樓臨長得有些像,真的。」他的頭髮很硬,玉疏要撫平都費了點力氣,手指紮紮的,有些癢。「其實,與其說你和樓臨像,不如說……不如說和我自己有些相像。」

她握著他的手,將手心覆蓋在他左手殘缺的傷口上,溫聲道:「當年一命之恩,你以悉數還完了。白羽,你早不欠我什麼了,是我欠你的。你自由了呀,早自由了。」

「我現在是不是有選擇自由的權利了?」白羽抿著唇,仍是當年那副倔強模樣,「那我選擇不要。我不要自由,我想要跟著你。」

「那些麵首都能跟著你,為何我不能?」

「白羽,那些麵首不過是……」

「我知道。」白羽截斷她的話,「我都知道,你帶著那些麵首,不過是為了他。你寧願壞自己的名聲,也要保全他的名聲。」

他漆黑的眼睛望著她,「那多我一個,為何不行?」

玉疏微笑著問他:「因為他們甘心做麵首,而你——白羽,你甘心嗎?你願意嗎?」

白羽一時哽住,很久之後,他才發狠道:「我母親願意當她的替身,我卻沒有她那麼癡心不改,我不甘心、我不願意。我想要回報、想要你看到我、想要你愛我。」

玉疏攤了攤手,有些無奈,「所以啊……」

「可是我終究是我母親的孩子。」白羽執著地道:「實在求不得,我也認了。」

白羽淒涼一笑,望著玉疏左手上的戒指,又盯著自己的左手,緩緩道:「原來在宴宴看來,左手無名指佩一枚戒指,是許婚之意麼?」

玉疏歎道:「你看到他手上的戒指了。」

白羽自顧自說:「沒關係。」

玉疏一愣,沒解過他這話來。

白羽已接著道:「我的左手無名指,帶不了戒指了。那我不要你許嫁,要你長長久久陪我一輩子,好不好?」

「不好。」玉疏斬釘截鐵道。

「因為你不該當麵首。」玉疏也認真地望著他,目光坦誠,神情坦蕩,並無一絲退避,「你配得起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被人嘲笑要在女人裙邊討飯吃,靠裙帶揚名。」

「你就和我的弟弟一樣,你有曾經的我想要的一切——雖然暫時身處險境,可是心誌堅定,能力出眾,隻要給你時間,你就能主宰你的人生。我怎能毀掉你?我怎能忍心毀掉你?」玉疏目光非常柔和,「你曾叫我一聲姐姐,以後,你願意叫我姐姐嗎?」

白羽艱難地道:「我如果說不願意呢?」

玉疏笑容淡淡地:「不願意我也沒法子了。當初我們約定的,便是六年,六年之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你還記得麼?」

白羽眼底有些濕意,「你在逼我。」

「嗯。」玉疏點了點頭,柔聲道:「我的確是在逼你。因為一刀兩斷的絕情,總好過給人無望的希望。」

「我給不了你希望。」

「我長這麼大,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他悶悶地說。

玉疏便抿著唇兒笑,摸了摸他的頭,「傻,你還這麼年輕,以後你會遇到很多人,會有更好的女孩子在等你。到時候你就會想,幸好我早從樓玉疏那個火坑裏跳出來了。」

白羽再抬起臉來,玉疏就發現他哭了,滿臉是淚,完全是個小孩子的哭法。玉疏也無法,隻好將一塊手帕遞給他,讓他擦淚。

「姐姐……」半晌之後,他才哽咽著說。

玉疏長長呼出一口氣。

白羽自己用袖子胡亂抹了淚,珍而重之地將帕子收進了懷中,才道:「如果有一天,宴宴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請盡管叫我。」他指了指後背背著的一柄長刀,「這柄刀,隨時等著為你出鞘。」

玉疏正想說不會有那一天的,白羽已推開車門,跳下車去,複又騎在馬上,此時西風蕭蕭,他俊秀麵容在夕照中明明滅滅。白羽屈起兩指,在口中打了個呼哨,身下駿馬如被神指,撒開蹄子向涼城的方向奔去,在長河與落日之間,白羽在馬上遙遙揮手。

「後會有期——」

「姐姐,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