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好(與正文無關的原結局!慎入!慎!慎!
「祖宗!小祖宗!您想玩兒什麼都可,奴才這就去找,隻是千萬別動這株枇杷樹啊!」
長樂宮枇杷樹下,有個衣著華貴的小女童緊緊抱著樹幹不撒手,還興致勃勃去搖它,雖她人小力弱,但眼見上頭的枇杷也被搖下來一些,這東西嬌嫩,跌在地裏瞬間就破了皮,旁邊的太監急得要上吊,又去撿枇杷,又接著哭:「小祖宗,陛下從不讓人動這株枇杷樹的,今日掉了這麼多,隻怕奴才連小命兒都保不住了!」
那小小女童聞言擰著秀氣的眉,偏過頭,露出一張粉雕玉琢的臉來,臉上卻有些深思:「陛下這樣可怕嗎?」
她這無心的問話又叫太監差點跪下了,隻能戰戰兢兢道:「陛下龍威深重,奴才不敢妄言。」長樂宮是一直不太進新人的,都是裏頭原本的舊人在照料看管,偏偏陛下看得又重。原本管花木的老太監是一場急病去了,才輪到他得了這個巧宗。進來被告誡的第一件事兒,就是別的花木尚可,這株枇杷樹是決不能出什麼差錯的,一片葉子、一隻果子都不能有缺失。
太監也恍惚聽聞過一些,知道這枇杷樹似乎還是多年以前,陛下還是太子的時候,親自栽種的,因此素日照管時用了十二分的小心。誰知今日卻突然掉了這麼些,簡直跟挖了太監的心肝一般!
隻是這位小祖宗身份尊貴,太監不敢硬攔,隻能一句接一句地央求,正好銜霜出來了,太監如得了救星,央告道:「姑姑行行好,讓小主子別在這裏玩兒,萬一弄壞了陛下的樹可怎麼是好呢?」
銜霜一笑,望瞭望不遠處的女童,隻道:「你也太小心了,誰動了這樹陛下都要生氣,唯獨……」她說了一半,又是輕輕一歎,搖了搖頭,不肯再往下說,隻是拍了拍太監的肩,道:「你放心。」
小女童聽了他們的對話,就機靈地知道,這便是可以隨便玩兒的意思了!因此更放肆了,還鬧著要上樹去玩兒。
銜霜故意板了臉:「又這樣不乖,上樹摔著了怎麼辦,仔細我告訴你娘知道。」
那女童就不甘地跺了跺腳,抬頭望了半天,還是沒敢爬,隻是抱著樹幹不撒手,還憤怒地又搖了搖。
銜霜強忍住笑意:「有剛弄好的點心,一起進去吃好不好?」
女童隻是搖頭,說:「我就在這裏,等娘回來,不要人陪。」見人都走了,眼珠子才重新骨碌碌轉起來,抱著樹呲溜溜地往上爬,好容易爬了一半,卻是力氣用盡,再也爬不動了,隻得緊緊抱著樹幹,又四處梭巡著,坐在一根粗壯的枝椏上。
她小心翼翼晃了晃,發現的確穩當,才舒了口氣,戰戰兢兢跨坐了,手和腳卻還緊緊抱著枝幹呢,怕死得很。
爬樹一點兒也不好玩。女童努著嘴,打算等有人出來的時候,就叫人把她抱下去。
哪知這樣湊巧,一時半刻還真無人出來。這女童打了個哈欠,稍稍習慣了這樹,這從未有過的廣闊視野讓她剛剛壓下的膽子複又冒回來了,伸著脖子到處打量,這一打量,就見遠處有人正朝長樂宮來。
其實以她的目力,尚且看不清來人長什麼樣子,隻能看出身量很高、步伐很穩,盡管身邊隻有一個太監跟著,也能看出通身的氣派。
不過再氣派與她何幹呢?女童看了片刻就覺得無聊,見抬手就能摘到枇杷,還真摘了幾個,揣在懷裏,就懶洋洋趴在枝幹上,用腿勾著樹,然後剝枇杷吃。
天氣真好,如果娘親不生她的氣,就更好了。
*
樓臨很久沒到長樂宮來了。
他讓人保留著長樂宮的一切,除去玉疏帶去北延的宮人們,連裏頭伺候的人,都還是當年長樂宮的舊人。一進去,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似乎都還是玉疏在的時候的樣子。
那套白玉摩羅也擺在清和殿最顯眼的多寶架上,那是很多年前,他送她的第一份禮物,但她依舊沒有帶走它。
可是大抵是近鄉情怯,他當年從邊境回來之後,是真的很多年都沒進去過了。
最初玉疏還在和親的時候,他為何還常去長樂宮待著呢?或許是因為那時還是有希望的,總覺得隻要將她接回來,很多事情,或許還能有破鏡重圓的那天。
雖然後來事實告訴他,錯過的便是錯過了,永遠不會再重來。
可是就在此時,當樓臨在長樂宮看見一個小小女童正躺在樹上,百無聊賴地吃一顆枇杷的時候,他幾乎以為時間倒轉,歲月重回,他和玉疏都未曾經歷過人世間的苦難深重、情非得已,恍惚還是當年在宮牆中互相取暖的溫柔歲月。
那女孩兒似是發現有人來了,抬起汁水淋漓的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對他甜甜一笑:「你是誰?」聲音清脆如銀鈴。
樓臨一時凝噎,喉頭像有許多浸過水的棉花堵著,又濕又沉,讓人完全說不出話來。
小女童偏著頭看著他,唇角彎彎,眉目中一點天真的狡黠:「你到底是誰?」她又這麼問了一次。
樓臨走過去,望著她柔聲道:「你就是無憂罷?我是你舅舅。」
無憂嘻嘻笑起來,聲音甜滋滋地:「舅舅真聰明。一見我就認得我了。」
樓臨望著她似曾相識的輪廓,無聲苦笑了出來。
怎麼不認得?
怎能不認得?
她也不認生,本就在樹上待得手腳都酸了,此時見有人來,就衝他眨了眨眼,高聲道:「舅舅,接住我啊!」
樓臨下意識張開手臂,一團帶著香氣的棉花就伶伶俐俐撲了來。
樓臨抱著這孩子,一時隻覺時光飛度,歲月輪轉,恍然如夢。
她竟真這樣信任他,甫一見麵就敢往他懷裏跳。
真是……
真是像她。
樓臨伸手在無憂胳膊上一提,將她整個人抱在手臂上,卻見無憂果真毫不害怕,攀著他的脖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轉。
樓臨因問:「無憂都不害怕麼?」
無憂很自然地一偏頭,小狐狸一樣笑:「不怕!舅舅是個大英雄,自然會接住我的!」
樓臨被她逗笑了,因問:「無憂是不是早就認出舅舅了?」這樣伶俐。
無憂鬼靈精似的衝他吐了吐小舌頭:「誰讓舅舅這樣威風!簡直是那個什麼……氣吞山河!」她拍了拍手,贊道:「這樣的氣派,除了舅舅,還有誰能有呢?所以我就認出來了。」
樓臨不由笑得更深,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舅舅第一次見無憂,來得匆忙,也沒備見麵禮,是舅舅的不是。舅舅已經給無憂想好了一份大禮,隻是還須準備些時日,所以過段日子再給你。」
無憂就抿著唇兒笑:「一見麵就有禮物,舅舅真好。其實有沒有禮物都不打緊,雖然無憂就見了舅舅一麵,但無憂最喜歡舅舅啦!」見樓臨朗聲大笑起來,她又小小地比了個手勢,可憐兮兮地說:「不過舅舅能不能透露下到底是什麼呀?無憂很好奇呢。」
樓臨失笑出來,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的臉,笑嗔道:「小機靈鬼。那舅舅便給個小提示,跟無憂的名字有關。既然有無憂,怎能不長樂?」
他話說得有些含糊,無憂又到底年紀還小,咬著手指思索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答案來,最後隻能指著身後的長樂宮,疑問道:「難道舅舅是要把娘親曾經住過的長樂宮給我住?」
她猶猶豫豫地,再三思索還是道:「還是不要了罷?待在宮裏就不能經常見到爹娘了,舅舅——」她拉著樓臨的袖子,撒嬌道:「無憂想和爹娘住在一起。」
樓臨閉上眼,心思百轉千回,最終還是長歎一口氣,實在不能看見她這張臉上出現這種類似惶恐的表情,終於還是給無憂吃了一顆定心丸:「放心,不是這個。」
無憂一下樂開了花,立起身來,在他頰邊落下一個蜻蜓點水般的輕吻:「我就知道舅舅對我最好了!」她抿著唇笑得很甜:「無憂正無聊呢,舅舅帶我玩兒罷!」
樓臨幾不可見地望了一眼後頭的長樂宮,溫聲道:「你娘想必不會讓你到處亂跑的。說起來——舅舅還沒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呢?也沒個人跟著?」
無憂臉上的笑頓時就凝住了,不自覺絞著手指,偷偷瞥他一眼,才嘟嘟囔囔道:「我……我弄壞了娘親的東西……娘親出宮去找三姨了,讓我待在清和殿裏反省,不許出門……我是偷偷溜出來的……」
她頗有些煩悶,把個嫩嫩的小臉頰都鼓成了包子,又撓了撓頭,苦惱道:「哎呀……我也不是故意把娘親的東西弄壞的呀……隻不過看著有趣,想拿來看看,誰知道就沒拿穩!」
「舅舅……」無憂抱著樓臨的脖子撒嬌,軟綿綿道:「今日我偷溜出來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告訴娘親呀?」
樓臨故意板著臉:「那就看小無憂乖不乖了。」
無憂忙攥著小拳頭,殷勤地給他捶肩膀,奈何力氣小,捶了三兩下就累了,也不敢停,一邊大喘氣,一邊吭哧吭哧地給他繼續捶著。
樓臨差點憋不住笑,還真好好享受了一番她的服侍,才包住她的手,笑道:「好了,你的心意,舅舅領了。無憂弄壞了什麼東西,跟舅舅說,舅舅替你賠。」
懷中這個小機靈鬼聞言,簡直是喜上眉梢,湊在他耳邊道:「是放在多寶架上的一整套白玉摩羅,我早上看著實在可愛,就沒忍住,自己動手去拿……誰知就摔破了一個。舅舅可有法子補嗎?」
她話說到一半,卻見樓臨陡然僵立在那裏,半天也沒有說話,不由聲氣也低了,說話也更小心了,悶悶道:「其實舅舅……我也是有那麼一點點無辜的。」無憂比出一個小拇指:「當然,也就一點點啦。但是那個摩羅本來就摔壞了,是後頭補的……」
見樓臨還是麵色沉沉,她這番話也說不下去,垂頭喪氣低著腦袋,小小人跟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哭喪著臉:「好吧……舅舅……我不找藉口了……我知錯了……你也罰我好了!」
樓臨終於回過神來,懷中雪團似的小姑娘已經快哭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著轉,委委屈屈看過來的時候,簡直能把人的肝腸揉碎。他長舒一口氣,柔聲哄道:「乖,舅舅隻是一時走神了,不是在生你的氣。」
樓臨又掏出絹帕給她擦眼淚:「那套摩羅是你娘小時候,我送給她的玩器,那個本就摔壞了的,也是你娘當年自個摔的,如今也不過看個念想罷了,不值什麼,舅舅這就叫人去修,保證完璧歸趙。無憂若喜歡,舅舅叫人再多做幾套,給無憂玩好不好?」
無憂破涕為笑,眼淚還掛在唇邊呢,唇角就已經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來:「舅舅果然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英雄!」她說著就扳著樓臨的脖子借力,把嘴唇湊到樓臨耳邊,很鄭重地說:「因為無憂特別喜歡舅舅,所以無憂可以讓舅舅叫我晏晏。」
樓臨給她拭淚的手停在半空,那一瞬間他連聲音都找不到了,很久之後才喃喃叫了聲:「宴宴?「
無憂重重一點頭,煞有其事地道:「嗯!」她扳著手指頭,認真道:「娘親說,是言笑晏晏的晏,這個名字隻有爹娘才能叫我哦,現在我決定,舅舅也可以這麼叫我了。」
樓臨帶著些一點恍然的飄忽,勉強笑了笑:「晏晏,和柔也,無憂可半點不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