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隻是針對五竹而言,饒是如此,他手中那把鐵釺,也不可能在瞬息間,將撲麵而來的密集羽箭全部斬落,所以他的左手也動了,直接取下了戴在頭頂的笠帽,開始在雨中快速旋轉,卷起無數雨弧,震走無數箭枝……
笠帽碎了,像燈籠一樣地碎了,嘩的一聲散落在濕濕的地上,震起無數殘箭。
五竹有些困難地伸直了左手的五根手指,看著穿透了自己手臂的那幾枝羽箭,本來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卻忽然間多出了一種極為真實的情緒。
有些痛,五竹在心裏想著,然後將那一根根深貫入骨,甚至穿透而出的羽箭從自己左小臂裏拔了出來,箭枝與他小臂骨肉磨擦的聲音,在這一刻,竟似遮掩了漸小的雨聲。
皇城上下一片寂靜,清漫的光從京都天空蒼穹破開的縫中透了下來,照耀在五竹單薄的身體上,他緩慢而又似無所覺地將身上中的箭拔了出來,然後擦了擦傷口上流出的的液體,再次抬步。
這一步落下時,滿是箭枝碎裂的聲音,因為五竹是踏著麵前的箭堆在行走,向著皇宮行走。
禁軍的士氣在這一刻低落到了極致,甚至比一年前那驚天一響時更加低落。因為未知的恐懼雖然可怕,但絕對不如眼睜睜看著一個怪物更為可怕,他們不知道皇宮下麵那個在箭雨中依然屹立的強者是誰,隻是下意識裏認為,對方一定不是人,隻怕是什麼妖怪!
或者……神仙?
……
……
以慶軍嚴明的紀律,即便麵對的是一位萬民傳頌的大宗師,或許他們都不會有絲毫停頓,而是會用接連暴雨般的箭襲,去殺死慶國的敵人。然而今天他們真的感到了恐懼,因為那位強者不僅僅昭示了無比強大的力量,更關鍵的是,他們被那位強者所展示出的漠然所震驚了。
所以當五竹踏著密密麻麻,有若春日長草一般的殘箭堆,快要走到宮門前的時候,第二波箭雨,依然沒有落下。
一臉蒼白的宮典怔怔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個瞎子,忽然覺得嘴裏有些發苦,五大人已經靠皇城太近,即便再用箭枝侵襲,隻怕效果還不如先前,難道陛下交給自己的使命,真的永遠無法完成?
慶帝此生,唯懼二物,一是那個黑黑的箱子,還有一個便是今日穩步行來的老五。皇帝陛下在太平別院血案後的二十餘年裏,不止一次想要將五竹從這個世界上清除掉,然而……最終他還是失敗了。隻是為了應對五竹的複仇,皇帝陛下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計劃。
範閑從神廟回來了,自然五竹也跟著回來了,慶帝從來沒有奢望過老天爺能夠給自己一個驚喜。他為五竹所做的準備其實並不多,因為人間能夠製衡五竹的法子,本來就不多,更何況如今的慶國隻有一個漸老疲憊傷餘的陛下,那位葉流雲大師早已飄然遠去……
在慶帝看來,唯一有可能清除五竹的方法,便是皇宮的這麵城牆,無數禁軍的阻攔,還有那漫天的大火。
因為幾年前在慶廟後麵的荒場上,慶帝曾經親眼看過那名神廟的使者,在大火中漸漸融成奇怪的物事,也曾經親耳聽過那些劈啪的響聲——宮典,便是具體執行慶帝清除五竹計劃的執行人,為此禁軍在這些天裏準備了火箭以及相應的設施。
然而上天似乎在慶曆十二年的這個秋天,真的遺棄了它在人間挑選的真命天子。當五竹因為莫名其妙而深沉的情緒來到皇宮之外時,天空忽然降下了京都深秋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雨。
潑天般的豪雨,沉重地打擊了宮典的準備,似乎也是想以此清洗南慶朝廷的過往,替一位強大的君王送葬。
宮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越來越近的五竹,停止了放箭的命領,用沙啞的聲音冷聲喝道:“準備火油!”
如果想將皇城下的五竹籠罩在火海之中,四年前京都叛亂時,範閑經由監察院所設的火藥空爆毒計,毫無疑問最為強悍。然而早在四年前,範閑便已經將監察院庫存的大批火藥都藏在了小樓之下,最關鍵的還是……這漫天的雨,這該死的雨,所以宮典隻可能寄希望於火油,能夠殺死皇城下的五大人。
火油潑了下去,卻根本無法潑到五竹的身上,五竹行走的看似緩慢穩定,然而卻像是一個在懸崖上飛騰的羚羊,走到了宮門之前。
雨勢漸小,皇城上的禁軍終於點燃了十數根火箭,全部射了下去,火苗一觸皇城下與水混在一處的火油,頓時猛烈地燃燒了起來,火苗就像是從地上升起的暴雨,火雨,猛地探出了巨大的火苗,要將五竹那孤單的身影吞沒!
便在這一刻,五竹飛了起來,更準確地說,他是走了起來,完全超乎了所有人類的想像,他手中的鐵釺準備地刺中了皇宮約兩丈高處一個縫隙,身體如被弓弦彈出的箭一般,迅疾加速,化作了一道冷漠的影子,在平滑峭直的皇城牆上,雙腳不停交錯,就這樣向著城牆奔跑而去!
誰也無法形容這幕景象,五竹在路上,在皇城的牆壁上,正對著落雨的天空奔跑!
……
……
當五竹那雙穿著布鞋的腳,穩穩地落在皇城頭上時,宮典便知道大勢已去,這個世間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止五竹入宮。
秋雨下廣場的一角忽然傳來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騎兵的數量並不多,然而格外肅殺,樞密院正使,如今慶國軍方第一人,葉重大帥,終於從樞密院趕了過來。
葉重麵色一片震驚與鐵青,雨水讓他花白的頭發貼在微黑的臉龐上,看上去異常狼狽。他遠遠地看著城頭上那個孤單的瞎子背影,從馬上跳了下來,在雨水中向著皇城的方向狂奔,卻險些摔了個踉蹌,淒厲喝道:“五大人,莫要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