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大姐兒見妹子撒嬌,十分憐愛將她摟在懷裏,柔聲說道:“看你,好端端的倒傷感起來,這不是替古人擔憂麼,快別這樣兒了。”
一麵又怕妹子鑽了牛角尖兒替自己勞心費神,連忙岔開了話頭兒道:“仙姑方才不是要聽當日之事麼,二姐兒你去另外燉了茶來,拿幹淨蓋碗給仙姑端上一杯。容奴家細細的說。”
那喬二姐聞言答應一聲出去了,大姐兒方說道:“隻怕前頭我們太太也對仙姑抱怨過了,說出來不怕您老笑話,奴家自從十五歲上得了這號兒病,鮮少出門,心中也是涼透了的,並沒有半點兒癡心妄想了,安分守己在家裏做些活計,隻因當日我母親在時就有好手段針黹,大半都傳了我,雖然不及她老人家,也算當得精巧二字了。
如今父親沒了,家中寡母弱弟,並無多少進項,我們太太命我做些針黹,煩出人去鎮上換錢,所以喬家集上年輕姑娘並媳婦子都知道我的手藝,前兒村東頭兒一戶人家的姑娘拿了一枝新鮮宮花兒來給我瞧,說是她兩姨姐妹跟著姨媽串親戚帶來的,她愛的什麼似的,隻是這宮花兒是京裏的新鮮花樣兒,拿紗堆的,她表姐不肯相讓,想著奴家手巧,借了來給我瞧瞧,能不能做。
我看了一回,這東西雖然精巧,貴在想頭兒新鮮,手藝倒不十分繁複,就找了些粗布先打了個樣兒給她瞧,果然堆得七八分相似,那姑娘歡喜,約定了來日拿來石榴紅綾的料子給我做六枝,我因問她如何這樣著急,她便說第三日就是老娘娘廟裏做好事。”
那三仙姑聽了拍手笑道:“倒沒想到姑娘是個愛熱鬧的,如今聽見那位姐兒說老娘娘廟裏做好事打醮,也想去瞧瞧了?”
大姐兒聞言搖頭苦笑道:“仙姑雖說不常來家,也是自小兒看著奴家長起來的,我當日沒病時尚且不愛熱鬧,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反倒愛去湊熱鬧不成?這裏麵有個緣故,隻因當日我母親及笄之年便與父親完婚,怎奈出身大家女兒,又年幼體虛,過門幾年不曾開懷生養,聽見這老娘娘廟十分靈驗,最能體貼女孩兒家的心事,凡事年輕姑娘求姻緣,或是媳婦兒求子的,必能如願,所以當日前去這碧霞元君祠內許下心願,果然一年後誕育一女,就是奴家了。”
三仙姑聽了,連忙念了幾聲佛號道:“阿彌陀佛、無量壽佛,可見這神佛的事情到底是有的。”
大姐兒點頭笑道:“我母親當日也是這麼說,因為是拜了碧霞元君老娘娘方才得了奴家,所以給奴家取了小名兒,就叫做碧霞奴。”
那三仙姑雖然時常來往喬家,隻因不是內眷,倒是不曾聽見大姐兒的閨名,如今聽了,拍著巴掌道:“了不得,好嬌貴的閨名兒,當日老身也曾看戲聽書,恍惚聽見當年大唐天子太宗皇帝駕下的長孫皇後娘娘,乳名就叫做觀音婢的,你們先頭太太果然有見識,怨不得當年這十裏八村兒都說你有娘娘命呢。”
碧霞奴聽了這話,想起當日自己未嫁傾城,豔名遠播,求親之人踏破了門檻,怎奈轉眼之間紅顏白發,父母又相繼去世,寄人籬下孤苦無依,不由得眼圈兒一紅,又怕三仙姑瞧見了笑話,隻得勉強忍住了,說道:
“不過就是圖個神佛庇佑,好養活罷了……隻因為奴家這乳名,所以當日聽見那姐兒說的,心中就存了這個癡心妄想,想著遮得嚴嚴實實的去了,倒也不值什麼,就對我們太太說了,太太因說白日裏家中好些活計,走不開,隻好做完了活計才放我出去。
出門時已經過了晌午,太太原說包袱裏給我擱了車錢的,誰知走在官道上雇了車,一摸包袱裏竟是忘了沒給的,奴家隻怕車把式怪罪,隻得下了車步行而去,無奈鞋弓襪小,走了半日,日頭下山時才勉強到了高顯鎮上,若要再回去時,又怕山路崎嶇,夜間多有毒蟲猛獸,當時城門將將要關,想來想去也隻得先進城再說。”
那三仙姑聽見陳氏這般歹毒,咬咬牙,悄聲道:“好姑娘,可是委屈了你,別惱,天都知道,早晚有她的好報應!”
大姐兒見這三仙姑倒是古道熱腸的,十分感念,點頭一笑道:“這也罷了,且不說她心裏怎麼盤算,我就隻當做是她忘了……當日進得高顯城裏,雖然也隻得打店的規矩,怎奈單身女子不敢投宿店房,想來想去,那老娘娘廟既然今日做好事,必然神像前頭有個大燈海的,倒不如往那廟中忍一宿,便是有妙祝前來相問,少不得如實相告,想來老娘娘廟中都是女道,若能發發善心留我在禪房裏過一夜,豈不比流落街頭強過百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