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郎聽了,心裏氣忿忿地,把手上的盅子重重的往桌上一墩,倒把李四郎娘兒兩個唬了一跳,那李四見張三郎動了真氣,連忙勸道:“哥哥切莫動氣,且聽聽幹娘還有什麼故事兒不曾說?”
三仙姑擺擺手道:“從那往後又過了十來年了,她家大姑娘倒是再不肯出門的,就在家中做些針黹女紅,下廚整治幾樣酒菜兒,我們屯裏人有的上城去謀生計,帶了自家編的筢子掃帚往鎮上去賣也是有的,都是那姑娘的繼母用小籃子裝著,央人帶到城裏去賣,得了錢隻怕都歸了那婦人,倒是可憐的這姐妹兩個,白白辛苦,到頭來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如今小的也快雙十年華了,隻因當日父母不曾定下人家兒,雖說一家女百家求,隻是她那繼母娘名聲在外不大好聽,又不肯拿出錢來給這小的置辦嫁妝,如今還沒有人家兒呢,可惜了一個整整齊齊的孩子……”
張三郎聽那姑娘遭遇,不知怎的心下十分不忍,雖然有些害臊,也隻得搔了搔頭發問道:“敢問幹娘一聲,不知道這家的大姑娘還嫁人不嫁人呢?”
那三仙姑心裏早就明鏡兒似的,隻等著張三郎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如今見這後生,生得這樣雄壯,倒是個臉軟的雛兒,忍不住就想逗他一逗,故作不知笑道:“喲,你這小後生問話好生奇怪,人家大姑娘嫁不嫁人與你什麼相幹,再說這天老兒的病從來是不能嫁人的。”
張三郎聽見三仙姑這般說,不知是戲弄他,有些急了道:“若是有人去提親,他家也不肯嫁麼?”說得那李四郎和三仙姑繃不住,都撲哧兒一聲樂了出來,三郎方知是人家下套兒哄他,臊了個大紅臉,低了頭喝著悶酒,不言語了。
李四郎見張三臊了,有心找補兩句,忽然瞧見銅壺滴漏上頭指向三更,連忙笑道:“隻顧著說話兒,險些誤了時辰,哥,咱們再出去打一趟更數,順便送了我老娘家去歇歇,有話明兒再說也不遲啊。”
張三郎心中還有好些話要問那婆子,隻是這老娘是有個年紀的人,熬不得夜,也怕連累李四郎,隻得點點頭,哥兒兩個依舊拿了梆子鑼,一路打著更送他老娘回家。
回來路上,那張三郎因細細問李四郎好些關乎三仙姑的來曆,又問她在鄉下可有什麼進項副業,李四郎成過親的人,心裏早已通透,因有些擔憂道:“三哥,論理我老四不是你嫡親兄弟,便是親兄弟時,也隻有哥哥管教兄弟,哪有兄弟說哥哥的不是……隻是這件事上,既然我老盟娘回鄉之時托付了,叫我在鎮上好生看顧哥哥,也少不得討人嫌多說幾句……”
張三雖然性情豁達爽利,倒也是個聰明人,知道李四郎意欲規勸,連忙笑道:“往常一處念書,先生不是說過,友直友諒友多聞麼,兄弟有話隻管說,你我弟兄之間倒犯不著裝神弄鬼兒的。”
李四郎見張三不見怪,方才試探著說道:“我這老幹娘雖然是個神婆,平日裏單靠著跳神為生,隻是閑了時最愛保媒拉纖兒,諢名叫個撮合山,如今那姑娘在家長到三十多歲了,家裏哪能不急?也不知許了我幹娘多少媒謝錢,所以她這樣編排人家,隻怕也是一麵之詞不可盡信。
再說即便我老娘所說是真,那天老兒的病咱們雖然不曾見過,往日市井之中也不是沒有聽過,凡是得了這號兒病的,哪一個不是通體雪白一頭銀發,人不人鬼不鬼的?雖說女子講究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那是有錢人家的貴小姐。就好比我渾家,難道還能躲在家中不出去買菜買線了不成?你要是娶了這樣的婦人,白白擱在家裏不能幹活兒,旁的不說,我那老盟娘還不鬧得沸反盈天的?”
張三郎原先聽見姑娘沒嫁人,心中吃了蜜蜂屎一般突突直跳,如今給李四郎一桶涼水潑下來,倒是有些擔憂泄氣了,搖了搖頭道:“若是我隻有一身一口在此處倒也好辦,她不能出門,我多幹些也不值什麼,左右如今家裏上上下下還不是我一個人打理,隻是我娘那邊兒倒不好辦……”
李四原先憋著心氣兒,要一鼓作氣勸張三郎丟開這一片癡心,如今見義兄眉目緊蹙,隻怕這是情根深種了,自己倒舍不得多說,話到嘴邊話鋒一轉道:“哥先別著急,趕明兒咱倆差事做完了,你到我家裏吃兩杯,再與幹娘仔細說說這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