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聽見說起嶽母來,也是一肚子愁苦道:“往常單聽見書上說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怎麼偏生咱們都攤上那偏心的父母、不義的爺娘,莫非渾家都是絕色,才這般紅顏命薄?”
說著,自顧自大笑了起來,倒把懷裏的官哥兒唬了一跳,驀地睜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亂轉瞧著他們,竟沒有哭鬧,見了爹爹,小身子掙巴幾下,又埋在李四郎的臂彎了迷迷糊糊睡起來。
張三郎見官哥兒又睡了,方才搖頭說道:“這話也不過是咱們弟兄兩個好,館子裏頭的胡唚罷了,自古從來都是兒孫的錯處,哪有父母的不是?當日幼學童蒙的聖賢之書你也是白念了。”
李四郎聽見張三正色之言,抓了抓頭笑道:“我不過發發牢騷,哥教訓的是,正經的,到底聘禮要了多少呢?”
張三郎搖頭苦笑道:“定下了是十五兩,這還是幹娘幫襯著說了這一車的好話,若是我自己前去時,隻怕不止這個數……”
李四郎聽說是十五兩,咋舌道:“喲,敢情你那位老嶽母還真當自己的閨女是官宦人家的貴小姐?”
張三沒奈何點點頭道:“這還真叫你說準了,你沒聽幹娘說?當日她家是出過秀才的,算起來叫一聲喬小姐也是當得,隻因為這個,我倒不好意思十分還價,總要給這位姑娘在娘家留些體麵。”
李四郎見張三這般態度,人還沒過門兒就知道憐香惜玉的,忍不住搖頭笑道:“三哥平日裏少言寡語,從不與年輕女子調笑,原本還道是個不解風情的,誰知道竟是這般會疼人。”
說得張三郎也是臉上一紅,搖頭道:“遇見這位喬大姑娘之前倒是不曾心思縝密一回,當日在老娘娘廟遇見了,不知怎的心中和軟了些,如今倒會替別人思慮綢繆了……”
李四聽了這話,心中暗道這真是前世冤孽,兩個必定有些夙緣也未可知,一麵見張三姻緣既定,又想念自己的渾家,又不好說出來的,隻得歎息了一回。
一時間弟兄兩個吃了飯,眼看著也到了起更的時候了,張三郎自去會了飯錢,兩個帶著官哥兒回在更房之內,李四郎麵上有些為難,隻怕將孩子一個人扔在更房裏頭不妥帖,張三心中知道兄弟為難之處,說道:
“你就帶著哥兒在這半間房裏好生歇息一陣吧,我一手梆子一手鑼也不是沒有過的事兒,左右咱們管著的這條街麵兒又不算長的,一時半刻就走回來了,你好生摟著哥兒,別叫他著了寒氣才是。”
李四郎聽見,心裏感念,麵上點頭道:“既然恁的,多謝哥哥周全,還替您弟妹也陪個不是。”張三郎含笑去了。
依舊提了氣死風燈沿街走著,一手打梆子一手敲鑼,來回喊了幾遍“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等語,不一時竟又來在老娘娘廟處,心中想起當日在此處見著喬大姐兒時的情形,不由心頭蜜意頓生,望著那廟門出了一會兒神,方才心滿意足的去了。
回在更房之內,見李四郎抱著官哥兒睡著了,連忙尋了更房裏公中的一床破棉被給他父子兩個搭上個邊兒,輕聲放下打更之物,自己在炕尾上坐著,想著這李四郎夫妻兩個當日成婚之際說不得夫婦和順魚水和諧,隻是日子長了,也難免馬勺碰鍋沿兒,磕磕絆絆的。
自己日後若是與那喬大姐兒成了一雙夫妻,自然是百般嗬護萬事依從,斷然不會如同李四郎這般,把個嬌滴滴的渾家氣得連孩子也不顧,就這般拋撇下他父子二人回了娘家……
想了一回,看見銅壺滴漏快到二更天,連忙又出去打了一回,幾次三番,熬到了天亮,那李四郎倒是睡得沉了,天色都有些魚肚白時方才緩醒過來,還道是在自己家中,伸個懶腰,要伸未伸時,但覺懷中一輕,低頭一瞧,懷裏的官哥兒險險掉在地上,連忙摟住了,打個激靈,人才徹底清醒過來。
抬眼一瞧,張三郎正從外頭回來,見了他笑道:“難為你抱著哥兒睡了一夜。”李四苦笑道:“哥又拿我打趣兒,隻怕這樣的日子長著呢。”張三聞言忍住了笑意道:“哦?話可不要說死了,你瞧瞧這是誰?”
說著,一閃身,但見那杜嬈娘滿麵忸怩神色站在門首處,見了官哥兒,忍不住滾下淚來,叫了一聲兒,喊了一聲肉,上前來接過了摟在懷中。那官哥兒這一夜倒是不曾受罪,給李四郎緊緊抱在懷裏好睡著,如今也差不多睡足了,睜開眼睛就瞧見了娘親,喜得撲棱著小手兒踢著短腿,扒在娘親身上不肯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