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聽見確實是碧霞奴的聲音了,方才回過神兒來,趕忙訕訕的住了手,臉上一紅說道:“方才等了姐兒半日不見來,正想出去迎一迎的,不想倒進來了,想是我那老幹娘玩鬧,推了姐兒一把,可傷著了沒有?”
碧霞奴聽見這後生會說話兒,不說是自己不穩重,反倒埋怨起仙姑來,因點頭道:“方才門首處逡巡的一會子,仙姑不依,推了我進來,不想卻衝撞了你……哪兒有那麼嬌貴就傷著了,又不是個美人兒燈,風一吹就散了的……”
那張三郎聽了方才放心,連忙一疊聲兒讓座。大姐兒不肯進裏間屋,隻在外頭椅子上坐了。三郎見不進裏屋,知道是閨女避嫌,自己也隻得對麵坐著相陪。
一麵搭訕著笑道:“仙姑倒好手段,把姐兒打扮的玉女兒一般,若是我母親見了,不知要怎麼歡喜呢。”
大姐兒聞言搖頭道:“再不要提起這個妝束來,隻怕一日裏沒有一個時辰也弄不好它的,隻是往後也少不得如此了……”說到此處忽然想起過幾日迎娶了,自己與三郎便是兩口子一處過活,又羞得停住了不說。
三郎見大姐兒麵上有些香滑紅悒,隻怕是方才哭過的樣子,便知三仙姑所言不差,定然是在家受了些委屈,隻是大姐兒不說,自己斷然不好細問,因從袖中取了一個小錦盒,雙手奉上遞在大姐兒手上笑道:
“姐兒瞧瞧這是什麼?”
大姐兒低頭看時,原是自己當日交給張三郎拿去典當的首飾,乃是亡母遺物,如今完璧歸趙,心中如何不歡喜,連忙打開驗看,果然一件不差好好兒擱在裏頭,喜得展顏笑道:
“難為你竟一點兒沒動這些東西,這幾日我倒是日日懸心,隻怕拿到當鋪裏頭給人弄壞了的,聽說這都是外祖家家傳的東西,如今世上不容易得了……”
三郎見大姐兒果然喜歡,心中自以為得計,因笑道:“可巧前兒遇見往日裏幼學童蒙的一位同窗,如今闊了,也知道提攜小人,得他襄助,置辦下了彩禮,如今尚有餘,正準備打幾件木器往家裏擺一擺,旁的都容易得,又不知姐兒喜歡什麼樣的梳妝台子,小人不敢擅作主張,還要來請姐兒的示下。”
碧霞奴見這張三郎如今好事成了大半,對自己依舊是相敬如賓,當太太奶奶一樣驕縱著,心中知道嫁對了人,一段蜜意糾纏在心尖兒上,便不肯十分回避,忽然抬眼瞧著三郎,對他微微一笑。
那張三郎瞧見大姐兒如今染了頭發畫了眉目,當真是靛青的頭發雪白的臉,十二分人才,又肯對他言笑晏晏的,當下心裏一動,很有些把持不住,仗著房裏沒人,自己兩個原是未婚夫妻,便是有些手尾,自然沒人理論,隔著桌子伸手就拉了大姐兒的手,低聲道:
“好親姐姐,你笑起來越發像那廟裏的女仙童了,莫不是神仙托生的罷?”
大姐兒給未婚丈夫捉了描花玉腕,唬得嚶嚀一聲,待要縮手,如何敵得過三郎的力氣,幾番掙紮不開,又不好嚷的,少不得低聲說道:“還不放手,再鬧,我就嚷了……”
說話兒間就帶了些哭腔兒,眼圈兒也紅了,那張三郎方才想起前兒三仙姑的囑咐,說這位姐兒原是念書人家的貴小姐,與一般村女不可同日而語的,最是烈性,如今自己強逞了輕薄,隻怕她心裏疑惑是看輕了她,夫妻兩個存了芥蒂嫌隙倒白白糟蹋了好姻緣。
連忙放了手,站起身來規規矩矩正色說道:“方才是小人太急躁了些,隻是說與大姑娘知道,小人就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輕薄了姑娘,實在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於姑娘身上隻有仰慕風雅,並不敢稍涉鄭衛……”
那喬大姐兒素日裏常聽見三仙姑說這三郎有些莊稼把式在身上,謀得一個好差事,雖不是大富大貴,卻也是吃皇糧當差的,又是屯裏人出身,心裏就隻當他是個老實本份的漢子。
誰知如今聽見文墨也通達,竟會說這樣的話,倒真是意外之喜,竟是個才貌仙郎一般,心中對這小夥子越覺得親密般配起來,倒不似方才恁般防備了,因說道:“看你,忙的什麼,奴家又沒說幾句重話……隻是你曾經念書麼?”
三郎見大姐兒問,知道她雖是閨閣女子,原先父親是黌門秀士,聽見母親也是鄉紳之女,自然是識文斷字的了,連忙答道:“小人不曾念書,隻上了幾年學,剛念了四書,開了蒙就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