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姐兒才從後院兒出來,正要往前頭去,忽然黑影兒給人一把捉住了,待要叫時,見是張三郎,對她打個噓聲道:“前頭鬧起來,好些個瘋話,你莫要出去,仔細汙了清聽,連你也編排上了。”
碧霞奴躲在丈夫懷裏,仔細聽了幾句,想笑又不好笑的,一麵推他道:“你也不去管一管。”三郎搖頭苦笑道:“哪兒有大伯子去管小嬸子的道理?也隻好由著他們鬧去,倒是多虧了你有先見之明,見他們賃房單過,不然隻怕一日也不能消停的了。”
兩個這說話兒,忽然聽見張五姐哭著喊娘,三郎一蹙眉,囑咐渾家莫要出去,自己到外頭去瞧,喬姐兒見此番正是用得著媳婦兒的地方,也顧不得許多跟了出去。
三郎到前頭喝住了,張五姐自是害怕哥哥,那柳桃兒見後院裏走出一個金剛也似的大小夥子,也唬得住了口,喬姐兒趕忙上來扶起了婆婆,往後頭躺下,一麵央了幾個來吃席的半大小子,去拍屯裏赤腳郎中家的門。
來吃席的親朋好友瞧了一回西洋景兒,如今見張家老太太痰迷了心竅,隻怕三郎怪罪如何不來勸架,紛紛的告辭回去,李四郎這回娶親,倒成了全村的笑柄,早就躲在自己房裏不敢出來,等到人散了,才扯了渾家進屋,倒帶了房門鎖進新房裏,自己磨磨蹭蹭的往上房屋中看視母親。
一時郎中前來看過,說是不妨事,不過急火攻心,紮了銀針,又開了幾劑涼藥,叫吃下去發散發散就好了。一家人方才放心,碧霞奴上灶煎藥,三郎罵了四郎五姐一頓,紛紛打發回各自房裏睡去,一夜無話。
那張四郎夫妻兩個鬧了一場沒意思,小張莊兒上存身不下,不到天亮,急急的收拾了家夥鋪蓋,就回了高顯城裏,桃姐兒娘家出麵,就在書院後身兒小巷子裏頭租下一間小房兒給他夫妻兩個居住,桃姐兒至此日日抱怨丈夫沒用,張四郎自知理虧,又戀著新婚媳婦兒,隻好伏低做小的聽著,不在話下。
忙完了四郎婚事,喬姐兒夫妻兩個依舊當差,這一日在周小姐家裏教完了針黹,夫人非要留中飯,碧霞奴想著今兒丈夫不來家吃,自己也懶得做了,就留下用了飯,席間周家夫人小姐多謝喬姐兒教導有方,如今周大姑娘的繡工在手帕交裏頭也是個尖兒了。
一麵又說隻學到這個月末,下月初就要出閣的,因怕喬姐兒少了進項,閨閣之中幫襯著打聽,可有哪家的太太奶奶們要學針黹。可巧前兒聽說一戶人家兒的少奶奶想學,隻因當姑娘時候嬌養,凡事都有針線上的人供給著,自己不過一年動個幾回剪子,如今到了婆家就不大討喜,丈夫房裏的針線都是丫頭們做的,貼身穿用的東西不是媳婦兒手藝,也難免夫妻兩個就生份起來。
聽見周大姑娘學了這半年很是進益,心裏也有些活動,央了婆母娘說要學,他家夫人聽見媳婦兒上進,如何不樂意?才對周府上說了,等小姐出閣,便要接了這女先生家去教習。
喬姐兒在周家做慣了,聽見那一家有老爺少爺,便不大想去,隻是家中如今幫襯四郎娶親,借著這個由頭拿下了鄉裏的房產地業,如今攢下的百來兩銀子使的也差不多了,若是趕上這個當口兒自己卸了差事,單靠三郎一個如何忙得過來,便答應去試一試。周家夫人聽了心中歡喜,滿口答應他家絕衝撞不了喬娘子。
轉眼到了約定日子,周夫人引著碧霞奴坐了小轎兒,往一處宅門裏來,喬姐兒隔著轎簾往外瞧,但見亭台樓閣崢嶸軒昂,心中猜測是個富貴人家,便有些後悔不該應了差事,隻怕大戶人家仗勢欺人也是有的。
正胡思亂想處,轎子停下,上來幾個清秀的丫頭打發了轎夫出去,一麵請女先生下轎,喬姐兒見他家禮數周全,心裏倒歡喜了幾分。
進得繡房裏頭,周太太拉了喬姐兒的手,往裏頭一行走一行笑道:“可把人給你領了來,明兒若是少爺兩口子和睦了,可怎麼謝我呢?”
誰知迎出來的卻是那縣尉夫人唐太太,親親熱熱的就往裏讓,碧霞奴倒不曾見過這位夫人,見她麵上熱絡,隻好端端正正道個萬福。
唐夫人謝過周太太,一麵要留飯,周太太因說家中這幾日忙著送親,實在走不開的,辭了出去。那唐夫人命人好生送出門去,一麵回身就拉了碧霞奴的手笑道:“勞動了大娘子今兒特地過來。”
喬姐兒連忙謙遜,那唐夫人倒不見外,挽著進堂屋裏,叫丫頭燉茶來吃,一麵攜她上炕,喬姐兒不肯,唐夫人又笑道:“我們老爺尋常不在家,娘們兒間原該說說笑笑的才是,莫要拘束住了,再說你是女先生,教導我們媳婦兒來的,正該與我坐在一處才是。”
碧霞奴聽見說的有理,方才告罪坐了,一麵唐夫人絮絮叨叨的說起兒子媳婦兒不合之事來,又試探著道:“先前沒娶這一個時,我那個禍根孽胎心裏是裝著一個的,誰知陰差陽錯信了旁人的挑唆,倒耽擱了一段金玉良緣,如今這一個也算好的,怎奈我們小子心裏轉不過彎兒來,倒生份了。”
喬姐兒再想不到這唐夫人是借著學針黹的由頭與自己相交的,隻當做閨閣故事一般聽了,一麵勸道:“夫妻之間講究一個緣法,如今少爺和少奶奶竟然做成了一對兒,想來有些夙緣也未可知。”唐夫人點頭歎道:“也隻好這樣往寬處想去。”
一麵命人喚了宋氏過來拜見女先生,一時丫頭來說少奶奶來了,碧霞奴連忙下來見禮,兩個平敘了,唐夫人又教導媳婦兒幾句話,便搭訕著出去,由著她們年輕媳婦子在房裏說話兒。
宋氏拿了幾幅自己的繡品給喬姐兒瞧過,果然針腳也不大細密,裁絞也不平直,喬姐兒見了,想了一回道:“如今府上大件的活計都有針線上的人做,少奶奶要學,倒好從貼身的小物件兒學起,一則方便上手,二則少爺貼身帶著,才顯出夫妻情份來。”
宋氏是單身嫁到這裏的,娘家隔得遠,一年到頭也沒個說話兒的人,如今見周家薦來的這位大娘子容貌端著言語爽利,心裏就有了幾分親近,又聽她說得在理,鼓起興致來說道:“既然恁的,就聽大娘子裁處,可巧今兒早起打發少爺出門時,見扇套兒有些毛邊兒了,還不曾得了新的,不如今兒先從這個物件兒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