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搬得遠了,那蔣太醫卻不大認得,喬姐兒就叫招弟兒去太醫院接他兩回,日後也好常來常往。
小丫頭子得了賞錢,笑嘻嘻的出門,先去城牆根兒底下買個糖人兒拿在嘴裏含著,邊吃邊玩兒,蹦蹦噠噠的往太醫院來。
還沒進胡同兒,遠遠的聽見後頭有人搖鈴兒,隻當是賣好吃的,回頭去瞧,卻見是那蔣太醫,手裏拿了一串鈴鐺,搖著走了過來,笑道:“姐兒今兒得空,來敝處逛逛?”
招弟兒見他手裏的東西好玩兒,丟下糖人兒不吃了,上來扳住了手腕仔細瞧,因笑道:“先生如今不做大夫,改成走街串巷收舊貨的麼?虧我們奶奶還叫我請你去看脈呢。”
蔣太醫搖了搖手中鈴鐺笑道:“非也非也,這是我祖師爺的本錢,俗名喚作虎撐。”原來當日藥王孫思邈進山采藥,忽然遇見猛虎攔路,自忖必死,誰知那大蟲隻管攔住了去路哀嚎,卻不傷人,藥王定睛一瞧,原是那大蟲嘴裏紮了一根斷骨,待要救它,又把他趁機要掉自己的一條臂膀,忽然靈機一動,見了扁擔上頭的銅圈兒,平日裏掛藥筐子用的,就取了下來塞進大蟲嘴裏,這才伸手拔去骨刺,救了大蟲的姓名。
那大蟲拔去肉中刺,不再疼痛,搖頭擺尾對他撒歡兒一番就走,伺候孫思邈進山采藥,常有虎狼為之開道,保駕護航,後世行腳的郎中坐堂的大夫圖個吉利,便有了這麼一串東西,喚作虎撐或是虎銜,隻為討個彩頭。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蔣太醫講完了故事,再瞧那小姑娘,雙眼灼灼的瞧著自己,因笑道:“這可沒有了,講故事我學生是不能的。”
招弟兒道:“先生,你收徒弟不收?若是有心開門收徒,就收了我做個女弟子吧。”蔣太醫好奇笑道:“小姑娘家家的,怎想起來學這個,本朝也不是沒有醫女,隻是這是個苦差事,多少貧苦人家的父母尚且不願意送女孩兒們去學,何況你如今投身富戶,何必受這個苦累。”
招弟兒歎了口氣道:“我若是學了這個,也開幾劑藥來與娘吃,養下弟弟來,爹娘的心病也就解了,不然總是個禍事……”說到此處把頭低了不言語。
蔣太醫忽然想起當日婧娘之事來,心中也可憐她,待要伸手摸摸招弟兒的頭,又覺得姑娘大了,隻得笑道:“世上若有恁般靈丹妙藥,我學生還用滿處搖鈴兒走街串巷麼,隻往太醫院大堂一坐,擎等著數銀子罷了,我看姐兒還是在家好生習學女紅,預備來日一份好嫁妝罷!”說的招弟兒紅了臉,啐一聲,兩個正走到門首處,也不引著他進去,自己轉身跑了。
那蔣太醫也算是常造之客,點了點頭自己往裏走,到了二道門上,自有管家媳婦兒迎著,姝娘見了他,一連聲兒往裏讓,又嗔招弟兒怎麼不幫著拿藥箱子。
進去就瞧見那拔步床,果然雕梁畫棟鑲金佩玉,華美異常,但見喬姐兒盛妝端坐在上頭,不由得心神搖曳,好似見了龍女娘娘下凡一般,趕忙穩住了心神,上前來見禮。
一時看了脈,見胎心強健並無不妥,遂告辭出來,姝娘叫招弟兒去送送,誰知她窩在房裏死也不肯出來,隻得另派了引弟兒送出門去,一麵進房來,見招弟兒和衣躺在炕上不動。
上來推她道:“大天白日的挺死屍,這麼大的姑娘了,就是要睡也要有個睡相才是,我還是個鄉下婦道,都知道龍臥虎趴仰麵屍的道理,你瞧瞧咱們大奶奶,多早晚都是規規矩矩側臥的,你當了一二年的大丫頭,還隻會這般死睡。”
招弟兒鼓著臉一咕嚕爬起來道:“我再也不理那老頭子啦!”姝娘聞言不解其意,失笑道:“哪裏又冒出什麼老頭子來?”話說到一半兒,才想起是那蔣太醫,心裏唬得撲通亂跳,隻怕那姓蔣的不賢良,姑娘叫人臊皮了去,趕忙拉住了招弟兒問個究竟。
招弟兒是照顧大奶奶這一胎的大丫頭,往日裏接送蔣太醫都是她的活計,女孩子家十二三歲年紀,剛開竅兒,見這大夫常常一副文生公子的打扮,又生得仙風道骨,雖說到了而立之年,隻因保養得當,瞧著還是年輕子弟一般,不知怎的心裏就存了個念頭。
今兒接著學醫之事想要對他微露閨意,誰知竟是塊木頭不知道人心,小姑娘鬧了別扭,因此不想見他。如今見母親誤會了,心裏越發煩悶道:“您老人家真會說,他比我爹爹小不了幾歲,成日家見的是大奶奶那樣的天姿國色,能記住我是誰就算不錯了……”
姝娘聽了將信將疑,女孩子家清譽要緊,就有心挑唆著家主子莫要再用那蔣太醫,這幾回煎那安胎藥,都是姝娘親自送過去的,在喬姐兒跟前難免有些閑言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