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2 / 2)

嶽奔雲家裏的老僕和老廚娘是兩口子,年節裏都回家了,屋涼灶冷的。他隻好在外頭打了酒買了些小菜,供了些在家人靈位前,剩餘的在屋裏擺了一桌子,權當過節。

天漸漸黑了,他坐在桌前,聽見牆外已經有愛玩鬧的孩童放起了鞭炮,又有大人的嗬斥聲,熱熱鬧鬧的。天冷,桌上的菜已經凝了油花,嶽奔雲隻有幹禿禿的老梨樹作伴,一杯一杯的喝酒,心裏才逐漸暖起來。

他量淺,沒多久就臉色潮紅,似揉了胭脂。又幾杯下肚,漸漸變得沒意思起來,他站起身,抽出佩劍,踩著薄薄一層積雪,到院子裏去,耍起劍來。

雪已停了,月正當空,嶽奔雲腳下絲毫不見虛浮,挽了個劍花,一腳畫圓後撤,濺起幾點瀟灑的雪沫。

“好!”

嶽奔雲警覺,執劍看去,有個人蹲在他家的老梨樹上,熱烈地鼓掌,不是檀六又是誰。

檀六怕冷似的穿著帶毛的鬥篷,窩在梨樹的枝椏上,手上還磕著瓜子,瓜子殼撒了樹下一地,像個看街頭賣藝的地痞。見嶽奔雲看他,他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殼,一躍而下,輕巧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

嶽奔雲有六分醉,眼神依舊銳利,隻是帶著一層濛濛的水霧,在夜裏格外亮。他的劍直指檀六,毫不留情地:“你來作甚?”

檀六笑了笑,手團在袖筒裏。

“如此佳節,嶽大人孑然一身,在下卻偎紅倚翠高床暖枕,怎麼好意思?隻好路過來看看了。”

嶽奔雲不喜不悲,劍閃寒光,破空刺去。

檀六連眼睛都不眨,直直立著,連笑容都不曾斂去。

嶽奔雲的劍猛地收住,輕輕地抵在檀六的喉結處,刺出一個小小的血珠,檀六頜下係的鬥篷帶子被劃斷,鬥篷委頓在地。

“你從未殺過人吧。”

嶽奔雲有些氣惱地皺眉,不知道是氣檀六說穿他,還是氣自己沒有一劍把這個賊刺個對穿。冷風一吹,酒有些上頭了,他暈乎乎地收回劍,一腳深一腳淺地回屋。

檀六撈起地上的鬥篷,跟在他身後進了屋,見他把劍隨手扔在桌上,在床底下撈出一個小銅箱子,打開,底朝天,裏頭有些碎銀子叮叮噹當地掉出來。

嶽奔雲一聲不吭地盤腿坐在地上數錢。

檀六不知他意欲何為,蹲在旁邊,看著他念念有詞地點著銀兩。

嶽奔雲數了半天,小聲說道:“不夠。”

檀六見他像是喝醉迷糊的樣子,有心逗他:“不夠幹嘛?”

嶽奔雲抬頭,放鬆眉頭的時候,眼睛顯圓,眼珠子漆黑,盯著人的時候格外執拗:“要還你,瓷瓶。”

檀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半晌一笑,哄他:“沒事,下回再還。”

嶽奔雲默默低頭,將碎銀子一把攏起,又叮叮噹當地扔回小銅箱子裏頭。

檀六又問:“嶽大人事務繁忙,我來了幾次都撲空。”

地上冷,嶽奔雲扶著床沿站起來,將自己摔在床上,胡亂扯掉束髮的頭繩,鴉黑的頭髮如瀑鋪開。他有點困,強打精神:“當值。”

檀六上前一步立在床頭:“嶽大人對今上一片赤誠,忠心耿耿。”

嶽奔雲看過去,月光從窗外打進來,月色涼如水,潑灑在檀六半邊臉上。覺察到嶽奔雲的目光,檀六像是不適應待在亮光裏,避了避,麵目隱入黑暗中,表情難辨。

嶽奔雲收回目光,看向床帳:“有再造之恩。”

檀六還要再問,剛開了個話頭,就被嶽奔雲截住了,他躺在床上,輕輕地問:“聽說大盜檀六一人千麵,這是你的本相嗎?”

檀六愣了愣,滿不在乎地輕笑:“縱是本相,也不過是千麵中的一麵罷了。”

嶽奔雲默然。

良久,他再看去,檀六已經不在了,隻有月光穿戶,打在早已冷透的酒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