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的,從心底深處翻湧而上的濃烈欲望完全吞沒了那一絲孱弱的動搖,他的另一隻手悄悄地移動,如草叢中一條隱匿的毒蛇,無聲吐出的紅信是針尖上的一點幽光,朝對方羔羊一般毫無防備的脖頸上咬去!
在針尖砭膚的前一刻,一隻白皙而極其有力的手驟然攥住他的手腕,像卡住毒蛇七寸猛地一擰,在電光石火之間,反手刺進了始作俑者的身體!
震驚的神色凝固在奧爾登臉上,他瞪大雙眼,嘴唇徒然張合著發不出半點聲音,隻感覺一股難以形容的酸麻感,從針尖下的皮膚向四肢百骸擴散開來,飛快延伸向心髒。相反,另一股寒徹骨髓的恐懼感則從心髒沖出,與之互相撞擊後,炸成了鋪天蓋地的劇烈疼痛!
他瞠視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秀麵容——幾縷烏髮粘膩在濡濕的額際,粉潤的嘴唇十分誘人地微微腫脹著,紅暈未褪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激情的餘韻,而那雙眼睛——他從未見過如此漆黑冷漠的眼睛,仿佛星光湮滅的宇宙,寂然地照不進絲毫光線。那片冰冷的黑暗沉沉壓下來,龐大而令人窒息,他下意識地想伸手護住頭臉,卻駭然發現,大腦早已喪失了對軀體的指揮權。
——他很清楚,這是石房蛤毒素的功效,從以毒膝溝藻為食的阿拉斯加石房蛤體內提取出的這種毒素,是他從未失手的倚仗,如今卻反過來吞噬了自身。
更令他恐懼的是,為了享受獵物垂死時的痛苦掙紮,他特地稀釋了這種毒素,讓它隻起到麻痹肌肉的效果,而避免阻斷神經傳導——也就是說,與曾經落入他手中的獵物一樣,他也將清晰地享受到那一段逐漸死亡的旅程:痛楚、驚恐、絕望、崩潰……
他僵硬的身軀如枯木砸在荒草上。那個有著死神般漆黑眼睛的青年,悠閑地蹲在他身畔,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根爬滿青苔的枯木,語調中透著愉快的嘲諷:「放心,這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可以度過最後的溫馨時光,不是嗎,我的連環殺人犯先生。或許,我該叫你警方檔案中的代號——夜路殺手?」
奧爾登即將停擺的大腦中劃過一個突如其來的猜測,隨即化成瘋狂而尖銳的斷定——他終於知道今夜致命豔遇的對象是誰!曾好幾次在報紙上看到過對方的報導,他隻是幸災樂禍地嘲笑那些栽在對方手中的同類——人們總是認為,自己擁有的幸運要比別人多。如今,同樣的命運降臨在他身上,他終於嚐到了狂妄輕敵的苦果。
「殺青」!
這個把連環殺人犯當做下手目標的連環殺人犯,目前為止被警方曝光的血案已有七件,而他,「俄勒岡夜魔」,勢必成為對方的第八件戰利品。
每個連環殺手都有自己的作案方式,那是他們身份的標記。殺青的標記,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他們殺人的方式來炮製他們自身……
「在我們國家的風俗裏,八是個吉利的數字。」洛意微笑地對奧爾登說,「為此我獎勵你可以挑選一棵漂亮的樹作為墳墓——你覺得左邊那棵山毛櫸怎麼樣?」
奧爾登已無法扭動僵直的脖頸,呆滯的目光絕望地投向濃墨一般的蒼穹,那上麵夜雲密佈,一顆星子也沒有。
不遠處稀疏的喬木林中傳出一陣老鴰的淒厲尖嘯,酷似那些曾經被他開膛破腹的獵物瀕死前的哀鳴。
兩個小時後,一輛黑色雪弗蘭軋著荒野深處的長草,斜斜地沖上州際公路的路基。在天亮之前,它或許會被丟棄在某一片幽深的湖底,但現在,它還未完成使命。
黑暗的夜空逐漸從天際開始褪色成朦朧的靛藍,由深至淺,在膠著的變幻中孕育著一個新的清晨。雪弗蘭的車載收音機莫名地又恢復了正常,就跟它壞掉時一樣突然,在舒緩懷舊的音律中,約翰列儂在低沉沙啞地吟唱。
一小張信手塗鴉的素描紙被風刮出車窗,折翼蝴蝶似的在半空中翻飛。碳素鉛筆的寥寥線條,在上麵勾勒出一窪血泊,以及血泊上方一匹拖散著腸肚、倒吊在樹枝上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