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臨淵是跟著好幾個世家的孩子一起被選進宮的。
那是一個午後,他們被太監領著,入了金殿去見皇上。似乎因著這位女帝淩厲的手腕,坊間總有不少她暴戾凶狠的傳聞,以至於方臨淵左右一水兒跪著的小孩,各個頭都不敢抬,跪在地上還打哆嗦。
唯獨方臨淵沒有。
有什麼好怕的,皇上總沒他爹那麼不講道理吧?就算是抽背詩書他背不出來,也不至於拿板子打得他滿金殿亂竄。
於是,皇上挨個問過話來,方臨淵書讀得最少,但話卻答得最理直氣壯。
不出所料,那位女皇陛下在聽說他四書讀了一般,五經還沒開始學時,非但沒有氣惱,反而輕輕笑了一聲。
「聽你父兄說,你的槍法習得很好。」她說。
說起這個,那方臨淵就不困了。
「回稟陛下,《手臂錄》二十四式都學會了,眼下在習騎馬與弓箭,先生說,隻學槍卻不習馬術,便如旱地遊水,行不通的……」
他抬起頭,雙眼明亮。
下一刻,便看見了端坐在女帝座下的、那個粉雕玉琢的公……小皇子。
他長得是很漂亮。
一雙眼睛,像是夜裏的箭芒似的,又寒又亮,顯出幾分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清冷和肅淡。
可就是漂亮。方臨淵年紀尚小,《詩經》學得最馬虎,實在講不出貼切的形容詞,隻覺得他像冬天裏的梅花,蓋滿了霜雪,卻又明媚艷麗。
竟有人穿男裝都這麼艷!
方臨淵後頭的話漸漸消了音,一雙眼睛實在錯不開,盯著那位五殿下看了好幾眼。
難怪皇後娘娘讓他穿裙子呢……他若是自家的弟弟,他也想看他穿裙子的模樣。
卻未見女帝的目光平淡地掠過他,看了身側的趙璴一眼,繼而自然地接上了他的話茬。
「已經在騎馬了?」她道。「的確天賦異稟。不過,方鐸的孩子,可不能隻會武術,而不習兵法。」
方臨淵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回來了。
「陛下,兵法也會!」他說。「《孫子兵法》、《六韜》、《虎鈴經》,還有《紀效新書》,都會背了!陛下隻管抽問,我倒著都能背下來!」
這回,便是素日冷淡寡言,不苟言笑的女皇陛下,都被他逗得輕輕笑了一聲。
「那很不錯。」她說。「是個聰明孩子。」
——
和其他幾個孩子一起,方臨淵順理成章地成了趙璴的伴讀。
其實這位殿下,實在不需要誰陪他讀書。
出入都有大群的宮女太監跟著,像皇上上朝似的,夫子們教的他也都會,平時跟誰都不多說一句話。
方臨淵每天的任務就是跟著讀書,倆人隔著一張書桌,上午學文,下午習武。
隻是方臨淵上午愛困,夫子又都是跟著趙璴的進度教,太快了,他也總聽不大懂。
奮力跟著學了幾日,方臨淵還是放棄了。反正他也不科舉,之後的日子,便不是偷偷在課本底下看兵書,就是拿書擋著臉,偷看五皇子殿下念書。
實在是他太漂亮了,方臨淵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好奇得厲害。
也幸好,那位五殿下讀書時似乎很心無旁騖,一次都沒發現過。
而到了下午,便是方臨淵的主場了。
教武學的教頭特別喜歡方臨淵,畢竟他又會耍槍,又能騎馬,放到校場上不用管他,他自己都快能當個小教頭了。
倒是五殿下,畢竟年紀太小,女帝教養他又嚴格,這個年歲學騎馬,是吃力些。
於是,那一天,五殿下的馬揚蹄發性,將五殿下摔在了方臨淵麵前。
方臨淵嚇了一跳。
他連忙翻身下馬:「還好嗎,殿下,您有沒有事啊?」
隻見那位殿下搖了搖頭,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可方臨淵分明瞧見了,馬場沙地粗糲,那沙子都將五殿下的一雙手掌都刮破了,血淋淋的。
方臨淵趕緊從自己身上找他娘給他塞的帕子。
接過,摸到帕子的一瞬間,方臨淵捏到了一把咯咯噔噔的硬骨頭。
嘶……忘了。
他自己偷偷在帕子裏包的,一把上好的琉璃彈珠,是借他麂皮蹴鞠的王家公子上貢給他的。
帕子抽走,彈珠就散了,一時間,方臨淵進退兩難,不好意思地抬頭看了那五殿下一眼。
便見五殿下那雙清淩淩的眼睛,靜靜看了他一眼,便垂眼自拿那雙擦破的手,去取他自己袖中的手帕了。
「我沒事。」五殿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