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烏遠從定好出演《唐傳》的男一號後,便時不時會來試鏡會跟進一下進度。歷史劇最難的就是考究,其次便是演員。他資歷已經足夠深,隻是人氣好長時間下來都在現在這個臨界點徘徊,《唐傳》是他預備傾力一搏的作品,這部戲的每一個角色他都有仔細的研讀,對配角的選拔也超乎尋常的關心。
進入試鏡廳的時候,他第一反應就是今天怎麼那麼安靜?
廳內明明像往常一樣坐著不少人,可偏偏卻安靜的連根針掉在地上恐怕都能聽到聲音。烏遠聽到自己鞋跟和地麵接觸時的脆響,一下子停下了腳步,有些尷尬地左右看看,發現也許是廳內太黑暗的關係,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
燈光都集中在評審桌前的空地上,烏遠回過神,注意力立刻也像周圍的人那樣,被站在燈光中心的青年給吸去了心神。
羅定演戲的時候喜歡直視對手,這種很容易笑場的習慣他從演第一部戲的時候就保留了下來,這會讓他有一種與劇中人物靈肉交融的錯覺也會讓他更容易入戲。但這樣的習慣對他的對手來說可就不那麼美妙了,隨著羅定的演技越發精湛氣場越發強大,在鏡頭前與他對視的人很容易就會被他的眼神帶跑,進而在氣勢上被他壓過一頭。
試鏡的時候沒人對戲,他便將自己的眼神投在了鄭可甄的臉上,幻想著鄭可甄就是那個來遊說他入朝為官的說客。
鄭可甄隻覺得自己被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瞳吸了進去,摸不著天地,腳下軟綿綿。羅定一開始隻是麵無表情的看著他,隨即便似乎聽到了什麼可笑的東西般,嘴角的肌肉微微抽動,牽出個連笑容都算不上的弧度:「你走吧——」彷彿一點都不眷戀,他說完這句話,手臂甩了一個微妙的弧度,像是穿了一件無形的廣袖襴袍,腳步輕盈地像是下一秒就要羽化登仙。鄭可甄下意識就朝著他的方向伸出了手,還不待動作,對方卻忽然又停下了。
他停在那裏,頭慢慢垂低,不知道聽到了什麼,心中似乎在激烈權衡著什麼。
鄭可甄已經慢慢站了起來,心中開始無意識地重複起這一幕那位說客的台詞,嘴唇也隨著心中的念叨開始微微蠕動。
羅定在他快要念完這句話的時候,忽然顫了顫,像是背著他們發出了一記冷笑。
他轉過頭來,臉上果然還帶著未褪去的笑意,那如立雲端的不真實感卻越發濃重了,那笑容輕薄詭異,沒有人能看透裏麵的意味是什麼。這一次羅定卻沒有看鄭可甄的眼睛。
視線迅速在鄭可甄臉上掃了一圈,他眸光微黯,彷彿在隱藏著什麼不能說的秘密,啟齒道:「李……」
他迅速發現了自己的口誤,眼中閃過一道微不可查的厭惡,改口僵冷地繼續:「聖——上他,果真如此說?」
聽到了對方的回答,他眼神更加微妙了:「如此心繫百姓……」句末尾處,他的聲腔帶上一聲幾不可聞的笑,眼中透出茫然,「好極了。」
這短短的一處改動,台詞分明與呼嘯說的沒什麼不同,可隻要是熟知劇情的人,都能輕易感受到他心中的矛盾和不平。
然後羅定又發愣了,三秒鍾之後才將視線從遠處的天空收回,抿著嘴恢復了自己清冷的形象。
「我跟你走一趟。」
他表情一收,滿臉的仙氣頓時消失地無影無蹤,後退一步朝著評委席鞠了一躬:「抱歉剛才入戲了,鄭導,鄧導,我叫羅定,我要試鏡的是《唐傳》中伏株這個角色。」
他一齣戲,現場的寂靜頓時被打破,後方的工作人員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鄭可甄張著嘴,好半晌沒說出話來,吶吶地出聲:「伏……」
「好!」他的話還來不及出口,卻有不識相的先他一步開了腔,後方忽然響起的掌聲和大叫讓鄭可甄嚇得心髒一縮,隨後回過神定睛一看,才發覺來人竟然是烏遠。他總不能因為被打斷說話就跟烏遠發脾氣,隻能皺了皺眉頭,訕訕地將視線放回到羅定身上,心中又忍不住泛起陣陣悸動。
現在的羅定看上去跟剛才簡直是徹頭徹尾的兩個人,雖然眉眼不曾出現變化,但不論是眼神還是神情甚至週身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氣質,都褪去了那一層高不可攀的仙氣多了一絲清爽和硬朗。相比起每根頭髮絲上都寫滿了「不要靠近我」的伏株,現在的羅定顯然要真實得多,也很輕易就能讓人對他產生好感。
他與一旁方才同樣被帶進去了的鄧建對了個眼神,都看清楚了對方眼中和自己如出一轍的詫異和狂喜。事實上,古人在編纂話本的時候,因為用詞精簡,時常會出現一些屬性被描寫的太過誇張的人物。就像伏株,書裏說這個人清俊飄逸,這四個字倒還好理解,可是不似人間,該如何演繹就連鄭可甄自己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原本的目標隻是找到一個能演繹出伏株輕靈飄逸遺世獨立味道演員,藉著光線和後期增加一些類似的視覺特效,可是他當真沒想到,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有人能在現場演繹出那種羽化登仙的空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