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默默地聽著,眉眼平靜,波瀾不驚。

“我不想去食堂,我現在每天隻能吃一頓晚飯了,直接給房間分飯的那種。我去了也沒得吃,他們看到我就打,你看你看……”他好像已經完全把“儀態”這個詞兒給忘幹淨了,用手指去翻嘴唇,讓徐振看自己空蕩的兩顆牙槽。

“徐哥你出去要幫我說一說,我來坐牢歸坐牢,他們不能虐待我!”

門邊的獄警朝這裏瞥了一眼,眉毛都沒掀。

是了,徐振明白的。動手的又不是他們,牢裏都有監控器,哪怕放出去,被譴責的也不會是他們。更何況蘇生白現在的情況……

徐振催下眼:“小白。”

許久沒聽到這個稱呼,蘇生白愣神了好一會兒之後,才有些遲緩地答應:“……恩。”

徐振說:“你後悔了嗎?”

蘇生白不說話了,手指掀嘴的動作也漸漸停了下來,緩慢恢復到正常的坐姿,他的表情從委屈轉為安靜。

後悔嗎?

其實他一早就後悔了,隻不過沒路選了。

徐振看到他的表情,便輕輕笑了一聲:“我現在一個人的時候,經常會想,我們到底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蘇生白看著他。

“現在我也弄不明白了,我心裏的想法。”徐振輕歎,“阿坤這樣的人,能碰上是福氣。他從年輕的時候就跟我在一起,你年紀小恐怕不知道那個年代的艱難。他為了當明星,去香港,黑道橫行的地方,硬生生闖出來了。吃了多少苦也隻有自己知道,他從不跟我說壞的東西。”

蘇生白垂下眼,輕輕抿了抿嘴唇,目光有些茫然。

“我們倆最窮的時候,半年隻能見一次麵。然後一起去點一盤炒豬肉,吃的很開心。我跟他戴著銀戒指,是我奶奶和我爺爺傳下來的老戒指。我那個時候真的覺得,一輩子能這樣過下去就太好了。後來阿坤紅了,他給我錢,讓我拍電影,免費接角色,幫我宣傳……賺到第一筆錢的時候,我就跟他領了結婚證。”

蘇生白舔了舔嘴唇,喉頭莫名有些幹涉,他抬起腦袋來望向徐振,忽然發現對方的眼角似有淚光閃過。仔細一找,卻好像是看錯了。

“小白。”徐振說,“我和你,這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獨欠了他兩條命。”

也不知怎麼的,這句話一入耳,蘇生白就覺得眼淚像是潰了堤的洪水那樣再攔不住了。

臉腫了,他哭起來還是好看,淚水劃過尖尖的下巴頜滴在桌臺上。

徐振的態度讓他仿佛也明白了什麼,輕聲問:“判決下來了?”

“恩。”輕輕的一個字。

蘇生白歎了口氣,所有的委屈在這頃刻間都消散為霧氣,他伸手揉了揉眼睛,撐出個笑來:“那行,我下去之後,一定好好給曹哥道個歉。下輩子當牛做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半截話留在嘴裏,隻輕輕地笑了一聲。

沒等到探視時間結束,徐振就半點沒留戀地走了。

到門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蘇生白還一個人坐在那,獄警好像要過來喊他還是幹嘛,轉頭的一瞬間,徐振看到他好像崩潰了一樣趴在了桌臺上。

隔著老遠,也聽不真切,他看了一會兒,門口的護工以為他不能下臺階,進來替他推輪椅。

槍決那天,網路上到處是轉載蘇生白判決消息大喊普大喜奔的聲音,徐振看了一會兒,心中有對蘇生白的恨,也有些物傷其類的蒼涼。

他也想就這麼把自己結果了算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都沒敢下手。

恐怕是也擔心到了地下,不敢和曹定坤見麵吧。

人之將死,徐振也沒必要和蘇生白說假話了。

回憶像是崩了線的珠串,落地時清脆到近乎碎裂的聲音。

他回過神來,轉眼看去,護工有點慌張地停了步子:“我去拿掃把。”

他就被這樣孤零零放在了房間的中央,想了想,徐振也懶得發火了,這裏的人也不會因為他發脾氣就上趕著道歉的。

護工回來的時候,就見他仍舊是坐在窗臺邊發呆似的看著天空。

低頭匆匆掃掉了垃圾,她不敢多留,夕陽的紅輝打在徐振的臉上,卻讓他如同鬼魅般陰森的氣質看起來似乎沒有以往那麼可怕了。

照顧了他那麼久,兩個人也沒說過幾句話,她想了想,還是抑製不住心中盛開的八卦之心。

“徐先生。”她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徐振轉頭看他,狀態是少有的輕鬆。

見他不回答,護工又問:“你沒有親戚朋友嗎?怎麼沒人來探望你?你沒有想見的人嗎?”

徐振沒回答,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把他嚇走了。

房門關上後,他才幽幽地歎了一聲。

想見的人。

可惜已經見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忙死了,太抱歉,到今天才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