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這月底,還有十天。
陸淺淡定得很,這幾天她每天隻是照例到床前替太後問診,卻是什麼藥也不開,隻是把福壽殿擋光的簾子給撤了,然後每天伺候殿裏那些快枯萎了的花草,別的什麼也不幹。
有幾次太醫院的院首告狀告到皇帝那兒,皇上卻不動聲色地披閱奏折,聞言一頓,然後又筆走龍蛇,隻說了三個字:“由他去!”
皇上不肯替他撐腰,院首就從不給陸淺便不給好臉色看。
這日陸淺躺在藤椅上曬太陽,陽春三月,正是她喜歡的日子。以往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在三月裏央求她治病的她一般都有求必應。等到大家摸透了她這脾氣,幾乎都等到春日一到好上門求醫。如今身在皇城,不知江湖上有多少人尋她不著呢!
有腳步聲響起。陸淺自記憶中搜索這聲響,不是太醫院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是福壽殿常來尋她的德公公,也不是當今聖上……突然,陸淺唇邊勾起一抹譏誚似的笑意,心裏已經明了,可仍舊閉目養神,待腳步聲近了她才幽幽開口:“宋瞻宋大人如今的步子沉穩多了,不比當年在寧縣的時候了,不知如今官至幾品呢?”
來人嘿嘿一笑,竟是少了平日裏的官威:“一品而已,一品而已。”他徑自搬了把凳子坐在陸淺身前。“陸少俠好耳力,時隔三年竟還能聞聲識人。”
“過獎過獎,江湖閑適,不練武人就黴透了。”轉念又想起了什麼,接著問,“你家那河東獅還好?”
“好。”宋瞻想了想又接著說,“托你的福,兒子都快兩歲了。”
陸淺睜開眼睛,笑的極為得意:“那是,我陸淺是誰!神醫的名頭是虛的嗎?”
宋大人撇撇嘴,想她還是老樣子,經不得誇。
“前些天西直門的守兵將四枚銀針送到我這裏,我一見就知道揭皇榜的人是你。”宋瞻從懷中掏出絲帕,打開,裏麵四枚銀針靜靜的臥著。
不怪乎他能認得出來,想當初這銀針的名字還是宋遠之給取的名字,叫“透骨梅花”。宋瞻說這銀針做為救人的工具時是梅花針,可要是作為傷人的暗器使用,憑著陸淺那份內力,絕對是透骨梅花!
陸淺伸手接過,送入右腕上的針囊中,戲謔一句:“這四枚銀針托個小兵送來就成,怎麼還勞您一品大員親自跑一趟,真是折煞陸某了!”
宋瞻雙手抱胸,知她把剛才那句話聽了進去,遂反駁道:“知道本官親臨還敢如此怠慢,還不快快起來見禮?!”
他這句話打的是三分的官腔七分趣,聽上去頗有意思,陸淺不禁失笑,將他上上下下作個打量,見他穿了一身青衫,料子也極是普通,忍不住打趣他:“官服都沒穿,還有這身衣服,充什麼一品大員,你莫不是早被貶了吧!”
宋瞻不禁跳腳,急急說道:“我可是個清官!”
陸淺見他認了真,咯咯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
這話陸淺說的發自肺腑。
當初剛遇上宋瞻的時候他還隻是個寧縣的縣官,除了一身官府鮮亮點兒外,平日裏穿的都是粗布衣衫,站在老百姓中間真沒什麼分別,不過不同的是他骨子裏的正直和書生氣。
那時他正蹲跪在一個垂危老頭的草席前,手裏拿著藥碗喂他吃藥,一勺一勺喂得都十分小心。先是吹吹熱氣,然後遞到老人唇前,老人顯然是虛脫了,張嘴都顫顫巍巍的,一不小心還流出了幾滴掛在唇角,他就用他那青灰色的衣袖輕輕給老人擦去。
陸淺當時就托著腮坐在破廟對麵的瓦屋上麵,看著這一幕,然後感慨,真是個孝順的兒子!
可他喂完了老人,又轉向一邊的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將自己本身就單薄的青灰外套披在他的身上,然後又是破廟一角的麵色蒼白的婦女,打柴的樵夫,殺豬的屠戶,綢緞莊的老板,茶樓的掌櫃……這下陸淺就看不懂了,這人到底是扮演個什麼角色啊!
一個衙役匆匆的跑來,一抱拳,道:“宋大人……”
宋大人?陸淺在瓦屋上摸摸下巴,眨巴眨巴眼才確定自己沒聽錯,剛才那個衙役的的確確是管他叫宋大人。
去年剛上任的寧城知縣,年方二十的宋大人。
陸淺對這個窮酸秀才樣的宋大人頓時有了幾分好感,便不由得多看了幾眼,眉目清秀,若要是個世家公子,打扮起來定然風流倜儻。眼下不知那衙役對他說了什麼,原本緊蹙的雙眉一下子打開,神色在驚喜之餘還有些慌忙。他對大夫們交代了幾句就匆匆的離開了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