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起,情絲纏,一寸一寸,盡入相思骨。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站在院子樹下,仰頭望著高大的梧桐樹枝,神情有些茫然迷離,似是在發呆。
他手裏提著劍,剛才在樹下舞了一圈,可實在沒有什麼感覺,便停了下來。然後也不知怎麼的發起呆來。
子墨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少年這個樣子,不由歎了口氣,上前道:「公子,王爺喚您去用膳。」
「用膳?」那少年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哦,是該吃飯了。」
他側頭,望見拱門外隱隱有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
他搔搔頭,將手裏的劍遞給子墨,向院外走去。
「王爺,您怎麼親自過來了?」
「你不高興?」輪椅上的人大概二十五、六歲年紀,容貌非常俊秀,隻是麵色有些不正常的蒼白,身形也十分削瘦。
他不安地緊握著輪椅扶手,有些忐忑地道:「你若是不高興,下次我不過來了。」
少年不明白,他為何每次和自己說話都好似十分緊張?難道自己十分可怕麼?
可是不該啊……論年紀、論身分,甚至論輩分,他白清瞳怎能和堂堂大齊國的攝政王相提並論?他真的是外麵被稱為鐵麵王爺的當朝攝政王──靖王迦羅遙嗎?
白清瞳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他見靖王衣衫單薄,行動不便,還特意到這偏院來叫自己去用膳,心下感動,便微笑道:「我沒有不高興啊。隻是這裏離主院那麼遠,你自己跑來幹什麼,叫子墨來叫我就好了。」說著很自然地轉到他身後,推起他的輪椅。
迦羅遙蒼白的臉上閃過一抹紅暈,道:「不用你來。讓子墨推我就好。」
「我來吧。子墨還捧著劍呢。」
迦羅遙想要阻止的手與白清瞳扶著輪椅的手無意中碰到一起,即刻像觸了電一般縮了回去,臉上的紅暈更深。
白清瞳並未看見,隻是笑嘻嘻地推起他的輪椅,道:「放心,不會摔到你。」
迦羅遙低下頭,竟連脖子都微微泛紅了。
子墨捧著劍默默跟在身後,看著這兩人的互動,不由心中歎息。
也不知白公子失了往昔的記憶,對王爺來說是福還是禍……
「清瞳,你、你多吃點菜。」迦羅遙鼓起勇氣,給白清瞳夾了一筷青嫩的素菜。
「我不愛吃菜。我愛吃肉。」白清瞳埋頭「奮鬥」,覺得這王府廚子的菜很合他口味,實在吃得香。
「那……那再吃點肉。」迦羅遙見他沒有推開自己夾的菜,反而扒進了嘴裏,不由心下欣喜,又連忙給他夾了幾塊燉肉。白清瞳都照吃不誤。
「唔唔……好吃!」白清瞳吃得十分高興。
老實說,他半個月前從昏迷中醒來,頭痛欲裂,腦子裏總是閃過轟鳴的爆炸聲和破碎的畫麵,心底有一種撕裂的恐懼和痛楚。
他什麼都不記得了。自己的名字,家世,過往……一切一切,都不記得了。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那不斷重複的巨響和畫麵折磨著他。
當時他睜開迷蒙的雙眸,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靖王迦羅遙蒼白而驚喜的臉。他一直不停地喚著自己:「瞳!你醒來了……瞳!瞳……」
瞳?
童?
好熟悉的名字啊……
那是自己的名字嗎?好像是吧……不然怎麼會有被喚了一輩子的感覺?
白清瞳迷迷糊糊地想。
他很快接受了這個名字,接受了現在的自己。隻是當他發現自己什麼都記不得了的時候,感覺極度恐慌和不安。
迦羅遙給他請來了太醫院最高明的禦醫,結果還是一無所獲,他沮喪之極。
可是奇怪的是迦羅遙在聽說他忘記了往昔的一切,暫時很難恢復時,臉上卻閃過一絲欣喜之色。
白清瞳當時並沒有注意到。他隻是在思考自己是在哪裏?自己是什麼人?
迦羅遙並不方便對他解釋這些,隻是關切地讓他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養好身體重要。
「你是我哥哥嗎?」白清瞳當時瞪著他問。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有哥哥的。他有這種感覺。
迦羅遙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尷尬:「我不是你哥哥。」
「那你是我什麼人?我有父母嗎?」
他沒有問「我的父母在哪裏」,而是說「我有父母嗎」?似乎他潛意識裏覺得自己好像沒有父母。
果然,迦羅遙輕聲回答:「你父母都已經過世了。你從十歲起就一直住在我的王府裏。」
「王府?」
那是什麼地方?
白清瞳覺得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之後迦羅遙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安撫他好好休息。
迦羅遙離開的時候,白清瞳才看清他下肢癱瘓,一直坐在輪椅上。
子墨是派來服侍他的人。據說已經服侍他好幾年了,可是他沒有絲毫印象。
後來他從子墨嘴裏才斷斷續續地了解到,他父親白英原是大齊國的大將軍,但是五年前不知犯了什麼大罪,全家滿門抄斬。
當時靖王迦羅遙還不是攝政王,正遠在邊陲督軍,聽到他全家獲罪的消息千裏迢迢趕了回來,但還是晚了一步,白家已經伏法。隻有白清瞳因為年紀小,被留下一命準備發配邊疆。於是迦羅遙將才隻十歲的他救了下來,接回府裏,一直生活到今日。
白清瞳聽得暈暈乎乎的,總覺得不甚明白,有些地方……說不出來的古怪。
明明子墨說的每句話他都聽得懂,可是串連在一起,他就是很難理解。
比如什麼王爺,什麼大將軍,什麼滿門抄斬……好陌生的詞語啊。
不過白清瞳想到可能是因為自己全忘光了的緣故,並不以為意。
總之,迦羅遙就是他的救命恩人。
雖然白清瞳覺得自己應該有哥哥,但實際上他是白英的獨生子,所以救了他就等於救了白家最後一條血脈。
白清瞳在王府的這幾年,迦羅遙一直對他很好,給他請最好的西席,最好的武師,什麼好東西統統都有他一份。有些下人甚至背地裏管他叫「小王爺」,覺得王爺就算對自己的兒子也不過如此。
不過靖王沒有兒子,白清瞳也不是他的兒子,所以他覺得有些奇怪。
這世上真的有人會無緣無故地對別人好嗎?
白清瞳向子墨問起自己怎麼受傷的,為何失憶?
子墨眼神閃爍,隻是粗略地道:「那日您騎馬出去散心,不知怎麼馬受了驚,將您摔了下來,傷了腦部,昏迷了這許多日才醒。」
「原來如此。」難怪他覺得自己怎麼這麼虛弱,原來昏迷了這麼久。
子墨看了看他,又道:「您不知道,您昏迷的時候禦醫都說您不行了,王爺急得幾天幾夜沒合眼,一直陪在您身邊照顧您。」
「啊。」
白清瞳心下感動,想起他醒來時看見迦羅遙那蒼白而驚喜的神色,暗道難怪他氣色那麼差,原來竟是為了自己。
白清瞳覺得這個王爺果然很疼惜自己,那作為被他收養的遺孤,將來怎麼也要回報王爺。畢竟寄人籬下,總要聽話懂事一些。
白清瞳那次落馬,隻是腦部受傷嚴重,其實身上並無大礙。所以他清醒後沒多久,便可以活蹦亂跳的下床了。
也許是適應能力強,再加上這些日子子墨一直在幫他,所以他很快便重新掌握了許多生活常識,還有自己的一些情況。不過說到他從前學過的劍法和詩書之類,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