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深夜,睡夢中的嚴刹突然醒了,接著有人小聲敲了三下門。他馬上拿過衣賞下了床。開門出去,吩咐三嚴保護月瓊和小妖,他提著自己的兩把大銅錘出了屋。院子裏沒什麼人,但嚴刹敢肯定剛才有人從房頂上過去。

「王爺,好像有兩個人。」熊紀汪小聲說。

綠眸冷厲,嚴刹馬上轉身回屋,熊紀汪也趕緊跟著進去。一進去,他傻了,三嚴倒在地上!而內屋的門口坐著一個笑嘻嘻,正嗑瓜子的人。

「徐!」熊紀汪的話還沒喊出來,他的穴道就被飛來的一把瓜子瓤給點了。徐離驍騫沖臉色陰鬱的嚴刹笑笑,指指身後的們:「有人想見瓊瓊,我是看門的。外麵的人都不知道,千萬別讓他們聽見呐。」

嚴刹大步上前,徐離驍騫立馬伸手攔住他,很認真地說:「厲王在外等著把。那個人多年未見瓊瓊,想得受不住了才冒險前來,厲王何不給個人情?」

綠眸微眯,嚴刹放下錘子:「給他們解了穴道。」

徐離驍騫笑著邊嗑瓜子邊說:「隻要他們不嚷嚷就行。」

嚴刹不做聲,徐離驍騫嘻嘻一笑,拋出瓜子瓤,三嚴和熊紀汪身上的穴道都被解開了。徐開遠站在嚴刹身側提防地看著這個身份不明的人。也知道自己的嗓門很大,熊紀汪雖然想上去捏死「徐騫」,但他也隻能忍著。心道:「你小子將來最好別落在你爺爺我手裏!」

徐離驍騫繼續嗑瓜子,還很過分地把瓜子皮吐了一地,老僧入定般地守在門口招呼嚴墨給他端茶倒水,呷了一口,他打了個水嗝說:「古年瘋了,明日進了宮他瘋他的,厲王就別跟著摻合了。他說什麼你就聽他說什麼,等除了宮你們怎麼鬧騰就隨便你們。宮裏頭不少東西都是太厚娘娘的寶貝疙瘩,你們若是忍不住和古年一起瘋弄壞了,太後她老人家可是會不高興的。」

原本還恨不得掐死「徐騫」的熊紀汪在聽到「太後」二字後突然安生了下來,低頭後退了兩步看自己的腳麵。他這一變化看得徐離驍騫直眨眼,今日這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吧。屋內隱隱傳出壓抑的哭聲,聽哭聲像是女子。三嚴不敢去看王爺的臉色,徐開遠則和熊紀汪一樣,身子一震,低頭看自己腳麵。隻有嚴刹的臉色是平靜的,他隻是站在那裏,也不問裏麵的人是誰,也不看徐離驍騫那張欠揍的臉。

屋內,一名黑衣蒙麵人激動地看著床上熟睡的人,懷裏抱著也在熟睡的小妖怪。「他」的眼睛大大的,涼涼的,隻是現在卻不停地流淚。「他」壓抑著哭聲,生怕把床上明顯累壞的人吵醒,雖然「他」點了這人的睡穴,可還是會怕。一遍遍貪戀地摸著這人的臉,「他」的眼淚止也止不住。

實在忍不住了,「他」拉下麵罩。令人愕然的是麵罩下竟然是一張美豔絕倫的臉,「他」不是他而是一位女子。疼入骨子裏地親吻懷裏的小妖怪,他邊哭邊低聲喊:「幽兒……幽兒……」不是不能與她最愛的人相見,而是現在人多眼雜,她還得再忍忍。

也不管這屋裏的另一個人睡不睡覺,她盡情地親吻小妖怪,撫摸床上的人,眼神複雜地輕碰戴在這人左耳上的耳飾。等外頭傳來咳嗽聲,她才點開這人的睡穴,不舍地把小妖怪放回去,再親親,摸摸。把一樣東西放在小妖的身邊,她拉起麵罩又不舍地看了床上的人一會,才走到門邊打開門。

門一開,徐開遠、熊紀汪立刻抬頭,看到那雙僅露出來的紅腫的眼,兩人的身子同時震了下。三嚴也愣了,那雙眼怎麼看那麼眼熟?隻有嚴刹沒有愣,在對方走出後,他後退一步很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這下換黑衣人和徐離驍騫納悶了,三嚴也很納悶。

行過禮之後,嚴刹隻說了四個字:「天色將明。」看看天色,確實就要亮了,黑衣人也不問嚴刹為何要行禮,回頭不舍地看了屋內一眼,「他」在眼淚快流下來時,拉著徐離驍騫離開。熊紀汪跟了出去,就見兩人飛身躍上房頂,頃刻間就沒了身影,狠狠驚了他一把。之前屋頂的腳步聲一定是他們故意才出來的,不然他怎麼可能聽到!

三嚴從來不會有什麼好奇心,可現在卻是好奇得要命。那黑衣人是誰?王爺難道認得?聽哭聲分明是個女子,「他」來見月瓊公子?王爺竟然放心?怎麼沒有發怒?還想對方行禮?在三嚴糾結著要不要問問熊紀汪或徐開遠時,他們的王爺已經進屋並關上了門。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徐離驍騫和黑衣人離開後,站在離驛館很遠的一棵樹上完全融入夜色中的一人,露在蒙麵外的雙眸透著疑惑與寒光。他站在那裏看了許久,身形一閃,人就沒了。

床上的人正坐著美夢,沒有哭過的跡象,剛才該是沒有醒。小妖有被動過的痕跡,不過看他睡的在流口水,該是也沒有被弄醒。綠眸微閃,嚴刹拿過小妖身邊別人可以留下的東西——一塊巴掌大的黑釉鎏金牌子,正麵是隻金色的老虎,背麵是個金色的「虎」字。這東西很好認,是個朝廷武將都認得這個東西——調動兵馬的「虎符」。

這是送給小妖的見麵禮,嚴刹把它穩妥地收了起來。隻能再睡一個多時辰,他還是脫了衣服鑽進被窩。摟著月瓊,嚴刹閉眼假寢,他是肯定睡不著的,但和這個人一起躺躺還是要的。

皇宮地下一處連皇帝古年都不知道的暗房內,一位身著黑衣的老者坐在軟墊上,他的麵前擺著一個看著有些年頭的墊子。老者的眼裏隱隱含著淚水,對著無人的墊子自語:「幽兒……是不是你回來?」

第二天月瓊醒來時根本不知道昨晚發生的事,也沒有人告訴他,隻是剛吃了早飯宮裏就來人傳旨:宣嚴刹、月瓊、嚴小妖進京麵聖。聖旨剛讀完,嚴小妖突然哭了起來,大有不把天哭塌了不甘休的架勢。三嚴趕忙餵奶的餵奶、摸褲襠的摸褲襠,奶媽黎樺灼和安寶不再,三嚴做這些事也是熟練得很。

嚴小妖平日裏隻要吃飽喝足,他爹不把他弄醒,不揪他的臉,他很少會哭,要哭也大多是哼哼,再不行哄哄就好了。可現在不管月瓊怎麼哄他就是不停,最後沒辦法,宣旨的太監受不了隻好去外頭等。說來也奇怪,這太監一走,嚴小妖馬上不哭了。卻是很委屈地抱著爹爹抽泣,好像他哭是因為被壞人嚇著了。

嚴刹把孩子抱了過來,把他的老虎帽子戴上,再拿小棉袍裹了,跟下船那會一樣讓他什麼都看不到。見小妖在父王的懷裏不鬧了,月瓊也裹上棉袍,拉上兜帽。嚴刹沒有可以穿什麼華麗的衣裳,如他平日在府裏那樣一身素色的長衫。抱著兒子出了屋,嚴刹仍是讓兒子和月瓊與他共乘一騎,看的宣旨太監不時拿眼睛偷瞄。他心裏是奇怪得緊:剛才見著嚴刹的這位公子模樣太過普通,就是那雙眼很好看,似乎在哪裏見過。可以嚴刹的身份來說,他毒蟲這麼一位公子實在令人費解。

沒有再被罩在大氅下,懷抱兒子,月瓊激動地看著沿途路過的京城街道和屋舍。八年多沒有回來了,京城有了不少變化。他記得街對麵有個買零嘴的小鋪子,現在是賣布的了;前頭有棵大槐樹,現在隻剩了個樹墩……雙眼熱辣,月瓊眨眨眼睛,他可不能露出半點異樣,不然會讓人起疑的。怕自己再觸景傷情,月瓊低頭去看懷裏的小妖怪。剛才哭過的人現在還在鬧情緒,咿咿呀呀地哼哼。月瓊的左手握住小妖的小手,親一親,咬一咬,癢癢的感覺讓小妖笑出了聲,脾氣也去了不少。兜帽下的大眼彎彎的,小妖不僅眼睛像嚴刹,連脾氣似乎都有點像了。

臉上雖然盡量沒有什麼異樣,可月瓊的心卻是不受控製地狂跳,尤其是嚴刹的馬停了下來。略一抬眼,那朱漆的大門。森嚴的守衛,他曾經格外熟悉的地方,讓他的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聽不見等候在那裏的官員說的恭維話,聽不到嚴刹的回應,甚至聽不到小妖的哼哼,渾渾噩噩地被人抱下馬,渾渾噩噩地在那人的牽引下一步步朝皇宮走去,月瓊突然覺得懷裏的小妖很沉,他要抱不住了。

把兒子抱過來交給嚴墨,嚴刹緊握著月瓊冰涼的手穩步前行,綠眸幽幽。身邊的人呼吸不穩,腳步虛浮,在外人看來他是被皇宮的氣勢嚇到了。嚴刹的大掌用力,被捏痛的人「啊」地低叫出聲,雖然引來了其他人的側目,他也瞬間清醒了過來。

低下頭,咬緊牙關,月瓊把手從嚴刹的手裏抽了出來,向後稍稍退了點,與嚴刹保持半步的距離。現在他可不能再糊塗了,稍有不慎就會引來大麻煩。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臉,月瓊給自己鼓起,不會認出來的,絕對不會認出來的,他這一動作看在熊紀汪和徐開遠眼裏,兩人有時一震,震的三嚴頻頻皺眉,這兩人是怎麼了?

側眼瞅了會月瓊,嚴刹麵無表情地在宮人的帶路下打不朝前走。嚴刹進入皇宮的次數屈指可數,不超過五根指頭。如果嚴刹不是能力實在非凡,就憑他胡漢雜種的血統再加上他那如小山般壯碩的體格,他充其量也就是某個王爺的打手。可即便是他已經有資格站在這朝堂上,古年仍是打心底裏不願看到他,他再怎麼厲害,終究還是個綠眼雜種。

沒有人敢隻是嚴刹的眼睛,他的親隨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看他是敬偉及佩服。可除了他的親隨和士兵們,其他人看嚴刹就是個可怕的胡漢雜種。嚴刹的已經在胡人中都不多見,更何況是在漢人遍佈的中原之地。以前他每每到一個地方,都有孩童被他嚇哭,而就在剛剛,他已經嚇哭了好幾個在路旁湊熱鬧的孩子,更把不少老百姓嚇回了屋。不過有一個人從來沒有被他的那雙眼嚇到過,他唯一怕嚴刹的地方就是他那可拍的欲望,每每讓他聞侍寢而色變。

眼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領路的太監讓嚴刹稍等他進去通稟皇上。七人外加一個剛出生四個月不到的小娃娃,竟被幾十名帶刀護衛護送著。嚴刹毫無畏懼,麵色平靜地站在那裏。他的身後,熊紀汪、徐開遠、三嚴也是腰背挺直地站著。隻有一個人低著頭看自己的腳麵,不過他伸出左手很輕地拽了嚴刹的手一下,小聲說:「不管發生什麼事,先忍著。」嚴刹被他拽過的右手握成拳,他聽到了。兜帽下的大眼睛隨即彎彎的,不會有事的,不會!

不一會,嚴刹認識的一位元太監笑眯眯地走了出來,躬身道:「王爺,皇上讓您進去,啊,還有月瓊公子和世子殿下,皇上已經備好水酒款待王爺。王爺請隨奴才來。」

嚴刹頷首,趙公公投過來一抹帶著深意的眼神,躬身引著他們進入大殿。月瓊咽咽唾沫,猶豫了一下後摘掉了兜帽,低頭跟著嚴刹的腳步向前走。怦怦怦,怦怦怦,耳邊自己的心跳聲是那麼清晰,旁人也都聽到了吧。

大殿內,身著龍袍的古年側臥在舒適的雕龍金色寶座上,他的腳邊左右各跪著兩名衣衫半敞的俊美侍君。朝中的重臣們都來了,卻不見已經入京的江裴昭和楊思凱,好像這桌酒是專門給嚴刹接風洗塵的。而解應宗就如老牛拖車,據說還在路上。

沉穩的腳步落在大殿光亮照人的地板上,在距上座之人十步遠的地方,嚴刹掀開衣擺,單膝跪下:「臣嚴刹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熊紀汪等人雙膝跪地:「臣(草民)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人的聲音被其他人的洪亮掩蓋,他垂著眼,呼吸不穩,重重咬了下唇內的肉,他讓自己冷靜。

古年沒有讓嚴刹等人起身,而是略微坐起來,唇角帶著讓你看起來很不舒服的笑,開口問:「這娃娃就是世子嗎?抱過來給朕瞧瞧。」

在他身邊候著的趙公公走了過來,嚴刹的綠眸瞬間幽暗,嚴墨抱緊小妖,月瓊的臉白了,他緊緊抓住嚴刹的衣服,讓他不要輕舉妄動。這時候,古年又開口了:「哪個是月瓊?抬起頭來。」嚴刹渾身緊繃,月瓊抓緊他的衣服,定定神,緩緩抬起了頭,那邊,趙公公已經把小妖包起來了。

倉皇不安的大眼抬起,寶座上的古年臉色瞬間變了,他「噌」地做了起來如見鬼般瞪著那雙他絕不會忘記的大眼。月瓊的臉色蒼白。似乎是見到了君王嚇到,身子也在抖,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為何如此害怕,他已經盡量控製自己了,卻不行。腦袋裏無法控製地閃過一些畫麵;一人捆住他的手腳;拿性器噌他的肚子和下身;兇狠地說要斷了他娶妃的念頭;脆弱的小球被繩子纏著;那人叫囂著要把他「寶貝」咬下來吃下肚子,而他也確實咬了……月瓊想吐。

趙公公抱著小妖往回走,大殿內靜悄悄的,有的詫異於皇上的反應;有的則和皇上一樣驚愕地看著那雙大眼;有的則暗中替嚴刹捏把汗,皇上似乎看上了他的寵君。驚慌的月瓊大眼下意識地朝兩邊瞟,當他看到一位白鬍子老者在等著他時,大眼裏閃過委屈和激動,然後又趕緊去看古年。

趙公公把孩子抱到了仍在驚愕中的皇上麵前,把孩子的兜帽摘下。古年隨意瞟了一眼,又怔住了,他呆呆地喊了聲「幽兒……」。在座的許多人都愣了,包括那名被古幽瞟到的白鬍子老者。就在眾人驚異於嚴小妖的「美色」時,就聽到「哇」的一聲,不把屋頂掀翻不甘休的哭聲立刻響起。

這哭聲驚醒了古年,也驚醒了其他人。他伸手去抱,哪知剛碰到嚴小妖,嚴小妖更是扯開嗓子嚎哭,朝爹爹伸手要抱。古年的眉頭緊擰,眼裏閃過殘獰。一天說幽兒的轉世在江陵,現在看來……火苗在他的眼裏竄起,難道轉世也不願與他親近嗎?!他心下一橫伸手就去抓嚴小妖,月瓊的驚叫卡在喉嚨裏,嚴刹忍不住要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