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休公升篇】
刑房內不時傳出鞭打聲。周公升舔舔幹裂的嘴,很渴,可還沒到勞役送水和吃食的時候。正被打的那位犯人脾氣很硬,刑頭打得越狠他罵得就越凶。周公升在心裏搖頭,在這裏叫罵有何用呢?不如省下力氣想著怎麼活下去才是真的。人隻要活著,才會有希望。
「你爺爺的,你們這幫狗仗人勢的混賬!等我老大來了,小爺我會把這些鞭子加倍還到你們身上!」
「喲,還有力氣罵啊,再抽!」
「你們這幫龜孫子狗娘養的!欺男霸女的惡賊你們不抓,卻把小爺抓了進來,你們的良心都叫狗吃了!」
「還嘴硬。你是個什麼東西?感壞範少爺的好事。老子我今天就告訴你。範家就是金陽城的土皇帝,惹了範家你就別想活著出去!」
「我呸!就那些為富不仁的狗東西還配當皇帝。小爺我出去了第一個收拾的就是範家!」
「哈,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給我狠狠地抽!範公子可是交代了,得虐這小子一個月才能叫他斷氣。」
「知道了,刑頭!」
聲音更重了,而那位被鞭打的犯人罵得也更厲害了。周公升聽出了那人隻是在強撐,他又在心裏搖搖頭。罵這些早已沒了人性的東西就如罵聽不懂人話的畜生。整個金陽城都是範家的,就連這金陽縣衙的老爺都是從範家走出來的。和範家作對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但如此叫罵,到最後怕是連全屍都沒有了。
周公升瞥了下嘴角,自嘲地笑笑,他都已經自身難保了怎麼還有心思去管旁人?和那位被抽的人一樣,他也是得罪了範家被抓了進來。不過他不是因為把範家那位在金陽城臭名昭著的範三公子當街痛揍了一頓而被抓了進來——他也沒那本事,他是受了無妄之災被抓進來的。他的夫子不小心得罪了範家,夫子全家十口被範家人活活打死,而他是夫子唯一的學生,自然也不能倖免。
周公升又舔舔嘴,把滿腔的仇恨壓在心底最深處。隻要他能活著出去,隻要他能活下去……鞭打聲停了,叫罵聲也停了,周公升皺了下眉,那人被打昏過去了。突然,一道淒厲的慘叫聲在幽暗的牢房內響起。被關了十個月的周公升對這種叫聲太熟悉了。
沒有等太久,滿身是血的人被兩名勞役拖回了牢房,重重丟在地上。在勞役離開後,周公升這才爬了過去,扶起已經半昏迷的人。對方的胸口上有一塊散著焦肉味的傷口,那是剛剛被烙鐵印過的傷口。周公升吃力地把他小心地拖到牆角的草堆上,盡量不壓到他身上的傷。這人看起來年紀與他相仿,卻比他壯實多了。
「謝,謝謝你……」從劇痛中醒了過來的熊紀汪半睜開眼睛,對這位幫他的好心人道謝,定睛一看,對讓也不過和他一樣是個少年。周公升對他搖搖頭:「我也幫不了你什麼。這些人都是畜生,你罵他們根本沒用,省下力氣才是真的。」
熊紀汪咧開嘴笑了,聲音沙啞地說:「我才不怕,他們。我老大,一定會來,就我。這幫畜生,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周公升小聲說:「這話不要再說了。就算你老大會來救你,你也要活著讓他救才成。那些人什麼都做得出。」
熊紀汪心裏一突,仔細打量了這位書生氣很濃的少年,過了會他點點頭:「對哦,我得有命等到我老大來救我才成。」
周公升笑了:「這才對。現在你是階下囚,不要與他們硬碰硬。他們打你的時候你就叫得悽慘一些,他們就會以為自己打的夠疼,便不會再用力。能曲能伸才是大丈夫,一味的蠻幹可不成。」
「謝謝你。」熊紀汪勉強坐起來,問,「你也是被範家人弄進來的吧?」
周公升苦笑:「這裏有幾個又不是因為範家人而被抓進來的?」
「他爺爺的,這筆賬老子一定會還!」熊紀汪身上的傷雖然看起來很嚴重,但他皮厚肉粗的,沒有傷了筋骨,緩了一會就緩過來了。他低聲說:「我不是說笑的,我老大一定會來救我。到時候你跟我一起走吧。」
周公升先是一愣,接著僅是笑笑。這裏是什麼地方,哪能想來便來,想走便走。而且這人小小年紀,想必這人的老大也大不到哪裏去吧。就算是江湖高手,要來這裏救人也是極其危險的,更何況出去後還會被朝廷四處通緝。
熊紀汪見他不答話,急了:「我不騙你。」
「謝謝你。」周公升能說的也隻有這三個字,他不敢抱希望,有時候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熊紀汪也不說話,一是身上很疼,尤其是被烙過的地方,疼得他頭都抽抽作痛;二是就如這人說的,他得節省些力氣,萬一他老大來了還走不動就麻煩了。老大雖然很壯,但他總不能讓老大把他扛回去吧。
周公升靠著泥牆坐下,看看小窗外透進來的光,快到送飯的時辰了。果然沒一會,提著飯桶的勞役停在了牢門口,把兩碗水和兩個窩窩頭放在了門邊。周公升忍不住出聲:「大爺,您多賞口水喝吧。」
勞役瞥了他一眼:「若都叫我多賞口水喝,老子不得多提一桶水了!」
周公升奉上笑臉:「大爺,這傢夥今日剛挨了鞭子,我怕他晚上哼哼吵了大傢夥睡覺。大爺您多賞碗水,大傢夥都會記著大爺的恩情。」
被人拍了馬屁,勞役心裏爽了,賞賜地又舀了碗水放在地上,還多加了一個窩窩頭:「你小子會說話,下回再說些好聽的讓大爺我樂樂。」
「好,大爺愛聽是小的的福分。」周公升點頭哈腰地送走了滿意的勞役。然後拿過一碗水爬到熊紀汪麵前,扶起開始發熱的人:「來,喝點水。」
「謝,謝謝你。」熊紀汪的眼圈紅了,他知道這人剛剛那麼低聲下氣是為了他。
周公升很是平靜:「不必謝。相逢便是有緣,何況咋倆還在一個牢房裏。能不能有機會出去也不知道,但總歸得努力活下去。」
喝了水,熊紀汪說:「我叫熊紀汪,今年十五歲,來自羌洲扶音。」
「我叫周公升,和兄台的年紀一般,今年也是十五歲,金陽本地人士。」周公升暗自驚訝這位少年和自己一般大,不過看起來可比他壯實多了,他還以為這個人有十八九了呢。
熊紀汪憨傻地笑笑:「我是粗人,不過看兄弟你倒是斯斯文文的,你一定識字。」
周公升淡淡道:「是跟著夫子讀了十幾年的書。」想到對他如親爹的夫子,他的眼圈紅了。熊紀汪眨眨眼,小聲問:「怎麼了?」
周公升擦擦眼角的淚水,壓抑地說:「範三少看中了夫子的獨生閨女,夫子不同意,結果夫子全家被範家人……活活打死了,師姐寧死不從,咬舌,自盡了……」
「他奶奶的!」熊紀汪低吼:「老子一定要滅了範家!」
周公升摀住他的嘴:「小心隔牆有耳。」
熊紀汪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熊紀汪果真發起了高熱,周公升隻喝了一小口水,把剩下的水全部給了熊紀汪。這裏不會有人管他們的死活,熊紀汪口口聲聲說他家老大會來救他,那他便不能讓他就這麼死了。忙活了一晚,熊紀汪的高熱終於退了,周公升疲憊地縮在牆角睡著了。睡了沒一會,牢房的門開了,他猛然驚醒,以為勞役們又來提熊紀汪出去了。結果他看到的卻是一位渾身是傷的少年被人扔了進來。扔他進來的人周公升認識,他眼裏閃過恨,那是範三少身邊的人。
那人踢了那位少年一腳,朝他吐了口痰:「三少看上你是你的福分,你居然敢踢三少的命根子!」那人揪起那位少年的頭髮,周公升差點叫出來,那不是李老闆的兒子李休嗎?
李休冷冷地笑了,俊俏的臉上此刻淤青遍佈:「你說錯了吧。被那個王八蛋看上可不是福分,是人人唯恐躲避不及的瘟神。」
「啪!」那人狠狠甩了李休一巴掌,站起來對身後的四名勞役說,「這個人就賞給你們了,想怎麼玩隨便你們。」
「嘿嘿。」四名勞役已經等不及了。李休的臉慘白,讓抓緊自己的衣裳後退了幾步,這時有人跑了過來,在那人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那人的臉色驚變:「三少被人劫走了?!你們是幹什麼吃的!怎能讓人從府裏把三少劫走!」
來報信的人委屈地說:「三少不是在府裏被劫走的。三少被這廝踢了命根,身上不舒爽到「杏春樓」裏找花姑,是在樓子裏被人劫走的。」
「娘的!還不快去找!」那人吼著快步離開了牢房,那四位勞役也急匆匆地走了。李休身子一軟,癱在了地上。
「李休!」周公升撲過去扶起李休。一見到他,李休激動地抓住他的手:「公升!你,你還活著!」
「嗯,我還活著,還沒死。」周公升把他扶到牆根處,李休眼裏強忍對的淚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抱住周公升大哭起來,「公升……我爹和我娘……被他們殺了!被他們殺了!」
周公升抱緊他,眼裏的淚也掉了下來,此刻言語的安慰都是多餘的,他緊緊抱住李休,兩個平日裏並不相熟,隻是彼此認得的少年在這一刻成了最好的朋友。
「喂,公升。」那邊已經不燒,氣力也恢復了一點的熊紀汪虛弱地喊。周公升連忙放開李休,爬到熊紀汪身邊,摸上他的頭,以為他又發熱了。熊紀汪拉下他的手,小聲道:「公升,做好準備,我老大很快要來了。」然後他沖李休努努嘴:「那小子你認得,跟他說到時候咱們一起走。」
「紀汪?」周公升愣了,聽到了他的話的李休也愣了。
熊紀汪高興地笑了兩聲:「我就是知道我老大要來了。你沒聽剛才他們說麼,那個範王八被人劫了,你們金陽城誰敢動他?嘿嘿,除了我老大沒人敢動他。他們範家是金陽城的土皇帝,可管不到我老大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