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電影院
眠風對顧城的話置若罔聞,仿佛聽不懂,又仿佛毫不在意。
她還沉浸在廖華平的春風化雨中,涼氣颼颼的秋夜裏,廖先生拯救了一位淒慘的少女。他的本心是好的,他的行爲也是溫柔可親,秀氣眉眼下秀氣溫吞的笑容,一切都顯得很美好,很完美,是一盤能拿來細細回味的水果糕點。隻是糕點有一個特性,那就是吃一口少一點,再吃一口,又會少一點。原因呢,自然是因爲讓廖先生産生情感的,是那位雨中獨子徘徊等待的淒涼少女,而不是她。
眠風清楚嗎,她當然清楚。隻是不想去深想,話又說回來,爲什麽要深想呢。如果真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理清楚了,無非就是人從娘胎裏落下來,成了這世界上萬千衆人的一個。然後人也會死掉,不是那種驚天動地的死,楞是不注意,餓死或者是被炸死,都是很有可能的。
這個世道,什麽都值錢,就是人命不值錢。如果問廖華平的命值多少錢,眠風的答案就是根本不值錢。百貨公司裏的小財務,根本就沒人會花錢去買他的命。
顧城今日很閑,以致於他放下報紙,願意多說兩句,至於怎麽說如何說,都不需要打草稿。嘩啦一聲合上報紙,他將散發著油墨的報紙卷成筒狀,啪啪地在手心裏擊打,鼻子裏麵哼出一聲冷笑:「我真是替這位不知名的男士可憐。」
眠風聽他說得陰陽怪氣,把前一秒的美妙幻想,擊得支離破碎。
她在心裏念了一句關你屁事,臉上也好不到哪裏去,笑起來甜甜的,露出兩個酒窩,但是一看就是假笑:「幹爹,我今天去看過季仕康了。」
顧城哦了一聲,仍舊歪著嘴角:「原來你還知道自己身上有任務。」
眠風客客氣氣的重新倒了一杯茶,發現茶水已經半冷,於是起身去走道聯通廚房的角落,把水壺拎了過來。原本這些事應該是小朱做,但是小朱現在不在大廳,眠風自己也願意暫時地離開幹爹的視綫,好好想想接下來的計劃。
等她重新回來,給茶壺灌了熱水,把幹爹茶杯裏的冷茶換掉,麵色已經十分正經嚴肅,言語也是簡潔利落:「季仕康出門的排場很大,身邊無時無刻不放著一碼警衛隊,警衛隊身上的槍,都是美國産的好傢夥。這群人訓練有素,沒一個吃幹飯,每到一個地方就會把那裏楛成鐵桶。」
顧城端起茶杯,含了一口熱茶:「簡直就是廢話。」
他對眠風已經額外的優待,如果換一個人把任務做成這樣,還想在他麵前討巧賣乖,那簡直就是找死。
然而他對眠風的優待也是有前提條件的,眠風作爲一個女性,能把暗殺的任務做得幹錯利落毫無痕跡,讓人挑不出毛病,這是值得讓人另眼相看的。
她除了個別時候瘋瘋癲癲不像個正常人,大部分時候,也就是以前大多數的工作,都做的很好。
話又說回來,能做這一行的,也沒幾個正常人。
正常人可幹不出一刀插進別人心窩子的行徑。
眠風正不正常,到底會禍害幾個無辜的人,這些他其實都不關心,他最關心的是,她作爲他手裏的一把槍,這把槍是他親自鍛造出來的,他由衷的希望她會越來越堅硬,就像上好鍛造的精鋼,不光是有光澤,還有有硬度,而且是那種無堅不摧的硬度。
眠風偶爾開的小差,偶爾投入到男人身上那種不正常的希冀和幻想,恐怕會在精鋼上劃出裂痕。
這幷不是說她是個一腦子熱,且熱衷於風花雪月談戀愛的女人。真是這樣的女人,她沒有死十次,也有一百次了。
想到這裏,顧城不免又要嘆氣,他朝眠風撇過頭去,仔仔細細的看她的眉眼和神情,然後伸了手落在她的頭頂上,像是撫摸心愛的犬類般:「幹爹是管不了你,也不會幹涉你的私人生活。」
眠風楞了一下,虛假俏皮的笑容剛要發出來,發了一半又收了回去,她低下頭抿起唇,感受著腦門上溫柔的愛撫,聲音很低,神情虛無:「我知道的,幹爹。」
顧城把手落到她的脖頸上,這裏柔軟溫暖,還是纖細,稍稍一用力就可以折斷:「我再給你一個月的時間,雇主這次很生氣,一個月已經是極限。」
眠風奧了一聲:「季仕康手上有重兵,又兼了治安警備大隊隊長的職務,說實話——這個任務的風險性遠超過以往。」
顧城笑起來,端的是風華無雙,沉靜的麵部綫條,眼裏閃著沉著自信的光芒。這樣的光芒輕易能夠無聲地潛入人的心扉中,想忘也不能忘。
他但凡對誰散發這樣的笑容,總能讓人認爲,一切問題,都不成問題。
「所以嘛,你以爲十萬美金是這麽好拿的?」
別說十萬美金,就算是五千大洋,都算是頂天的大數字。
真做成這筆單子,眠風幾乎可以混吃混喝地等死。
「十萬美金是不好拿,」眠風斟酌了一下話語:「但也沒必要拿命去搏吧。」
顧城換了蹺腿的姿勢,閑閑地從桌麵上撿了香煙盒,抽了一根出來,眠風自動地給他送上火,他攏住火苗吸了一口:「哪一次又不是搏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