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誌盜五則京師雖輦轂之下,而盜風最盛。然盜亦有道,茲就所聞見者彙記之。西河沿西頭有一民家,僅寡婦孤女二人,其先亦小負販也,微有蓄積。女將嫁,母罄所有備嫁資,為賊所偵,一夜逾垣入將撬門矣。母聞之,呼女曰:“外間有響動,莫非爾舅舅又來乎?爾舅舅以為我有旨蓄,不知我寡婦孤兒之苦也。
今既來,不可使其空過,爾將嫁衣擲一件與之,免我母子受驚也。”女如言,取新衣一襲裹而擲窗外,曰:“請舅舅以之質錢為賭本可也,我母子尚乞爾照應,勿迫我是幸。”賊不言,持衣去。越日,又聞逾垣聲,母複呼女曰:“爾舅舅其以我為魚肉耶,何不諒乃耳!”因啜泣。賊在窗外曰:“非敢再擾,來還賬也。前日吾等不知冒犯,甚歉然。今物在是,我去矣。”
言畢而逝。天明視階下一紙裹,即所贈嫁衣,確由質庫出者。
外一小紅封,簽書花儀二兩,下不署名。母女得之意外,喜可知也。南橫街堂子胡同有住屋一所,頗軒敞,且有亭矗出簷際,可以遠眺,惟後牆外即南下窪,居此者時遭鼠竊,遂久無人居。
有王姓部曹者,家甚貧,貪其值廉,賃居之。一年夏間,獨坐棚下納涼,夜已深,尚未寢,忽見屋上火光一閃,如火刀擊火石狀,繼而忽聞屋上人語曰:“火絨無矣。”俯視下有人,以為必更夫或禦者庖人之類,遂悄聲曰:“朋友,賞一火抽袋煙。”王即以紙拈燃火遞之。賊見王問曰:“爾家主人寢乎?”王曰:“我即主人也。”賊大驚曰:“小人該死。”王曰:“無傷也,夜深不能寐,得君夜談甚佳。”因自述宦況,並所以賃居之故。賊曰:“王老爺如此清苦,我輩斷不敢擾,請放心可也。”王稱謝,且曰:“君知之,君之儕輩未必皆知,設若光顧,無以敬,奈何?”賊曰:“我所居即去此不遠,凡南路朋友皆在此一方,我明日見之當遍告。”王又謝曰:“無以為敬,票十千,一茶可乎?”賊再三讓,不敢受。王曰:“為數本微,不過與君發利市耳。”賊乃受,道謝而去。自是王宅雖夜不閉門,亦不竊之者,人皆笑王有賊友焉。
光緒改元,予入都應順天試,秋闈報罷,遂館於光稷甫侍禦家,以待再試。時正季冬,予臥室為廳事之東廂。一夜,忽聞更夫與人語,但聞“不白借”三字,又聞答以“曉得”二字,以為渠與同輩語耳。將黎明,忽聞院中有物墮地聲甚巨,亦不知何物。曉起,主人謂予曰:“今日請爾啖賊贓。”餘問故,主人曰:“昨夜有賊屋上過,更夫喝之,賊曰借道者,更夫曰不白借。至天明,遂以此物為借道費耳。”視之,玉田鹽肉一肘,重十餘斤。予乃恍然於所聞之語,乃更夫與賊語也,相與大笑。烹其肘,合宅遍享之。
京師有一種力役,名曰掮肩。凡人家移居或小家送嫁妝,皆若輩任之。一橫擔長不過尺餘,擔於肩頸之中,以方桌架其上,桌上陳設各物皆如故。彼能以一肩之力,絲毫不致撞跌,雖貴重之物置其上,皆不致遺失,亦北方一絕技也。由此達彼,雖經若幹繁盛之區,流棍竊賊之徒,望即卻步,匪特不竊,且助其憩息而上下焉。予嚐問其故,肩者曰:“此物一上吾肩,若有失,吾輩力豈能償,若輩知竊物必害我遭官刑,故不竊,雖放膽置道旁,不懼也。”予由南橫街移居青廠曾用一次,果如所言,此則外省所萬萬不能者。
左文襄初次入覲時,寓善化會館。忽一日,黃馬褂被竊,笥中朝珠及冬裘無數,且有銀數百兩,皆無恙。文襄大驚,乞步軍統領緝之。統領曰:“此衣既不能衣,又不能質錢,竊之何為?”此必爾曾大言,故若輩顯其手段耳。不必緝捕,自當送還也。”不數日文襄出門歸,見榻上置一袱,黃馬褂在焉。
文襄舌橋不能下。
賭棍姚四寶步軍統領俗呼為九門提督,緝捕盜賊賭博是其專責,然京師遍九城皆有賭坊,歲有例規,不肯捉也。所捉者,偵得一二貴介子弟,或京外官之富有者,聚博於宅中,則彼宅自有通信之人,於是提督衙門番役出焉,至半夜,圍其前後門,一擁而入,無一人能逃者。累累鎖至署,署班房中,聲言明早候堂官蒞署嚴訊。被縶者乃以賄說大班,盈千累百,各具手條,畫押訖,付大班手,然後大班饗以盛筵,食畢,各款款而歸,天未明也。有皖人姚四寶者,名敦布,伯昂姚總憲猶子,湖南巴陵知縣革職者也。無以為生,恃賭為活,無不勝者。一至賭坊,博徒視其所向而隨之,坊主大困,願日奉規例,請勿下注。姚於是月得千金,享用擬貴官。凡京師之雛伶名妓皆父事之。一日者,博於某宅,為番役掩捕,雜貴介中縶之提署,番役誌不在姚也。會諸貴介納賄訖,饗盛饌,姚京在坐,偽醉而臥。須臾,見諸人紛紛提燈出門去,姚偽臥劓聲起。俄頃一役拍其肩曰:“醒醒,可去矣。”姚曰:“何往?”役曰:“彼等皆去矣,爾亦可行。”姚曰:“爾逮捕時,不雲明日候堂官訊辦賭棍耶,何為而釋之也?我乃賭棍,必俟明日候訊,且並爾今夜所得之賄,某某若幹,皆陳於官。”役曰:“爾傎也耶!”姚曰:“我不傎也,公事公辦,固應如此也。”役恫嚇之,姚大聲曰:“爾輩不聞姚四寶名耶!鼠子敢爾,我一俟官長至即呼冤耳。”役大懼,求勿聲。姚曰:“分肥乃可。”不得已分以千金,姚乃挾金歸。出謂人曰:“公等為大班所食,予乃食大班也。”由是京師無不知有姚四寶者。光緒初歸裏,會沈秉成撫皖,姚往謁。沈乃伯昂總憲小門生也,待以世叔禮。姚攜一仆,鄉愚也,撫署號房問姚字,仆以“賊形”二字示之。號房曰:“無以此為字者,爾誤也。”仆爭執良久,繼而詢姚,今字“賦彤”也。皖人傳為笑談。
吳可讀屍諫光緒己卯春三月下旬,予在京住潘家河沿。是日,天朗晴明,予正午飯,忽見空中有白片紛紛下。亟至庭中視之,六出雪花也,瞬息即化,炊許始止。不知烈日中何以忽然落雪,甚異之。數日即聞吳柳堂侍禦屍諫事。吳名可讀,甘肅人。由道光庚戌進士部曹轉禦史,以劾成祿言太激,左遷吏部主事。操行清潔,不附權貴。是年穆宗梓宮永遠奉安,吳乞派隨扈行禮,人皆以為吳貧,冀博此數十金之車馬費耳。不意至薊州,遂密奏穆宗立後事,自盡於所居寺中。折上,慈禧忽然天良發現,批雲:“以死建言,孤忠可憫。”雲雲。京師同官同年等為設祭於文昌館,挽聯無數,惟黃太史貽楫一聯最灑脫,雲:“天意憫孤忠,三月長安忽飛雪;臣心完夙願,五更蕭寺尚吟詩。”
死時尚有絕命詩七律一首,雲:
回頭六十八年中,往事空談愛與忠。
抔土已成黃帝鼎,前星預祝紫微宮。
相逢老輩寥寥甚,到處先生好好同。
欲識孤臣戀恩所,惠陵風雨薊門東。
吳居南橫街,即以宅為祠祀之,其屍諫之疏錄左:吏部稽勳司主事、前任河南道監察禦史臣吳可讀,跪奏為以一死泣清懿旨,預定大統之歸,以畢今生忠愛事:竊罪臣聞治國不諱亂,安國不忘危,危亂而可諱可忘,則進苦口於堯舜為無疾之呻吟,陳隱患於聖明為不祥之舉動。罪臣前因言事忿激,自甘或斬或囚,經王大臣會議奏請,傳臣質訊,乃蒙我先皇帝曲賜矜全,即免臣於以斬而死,複免臣於以囚而死,又複免臣於傳訊而觸忌觸怒而死。犯三死而未死,不求生而再生,則今日罪臣未盡之餘年,皆我先皇帝數年前所賜也。乃天崩地拆,忽遭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之變,即日欽奉兩宮皇太後懿旨:“大行皇帝龍馭上賓,未有儲貳,不得已以醇親王之子承繼文宗顯皇帝為子,入承大統,為嗣皇帝。俟嗣皇帝生有皇子,即承繼大行皇帝為嗣,特諭。”罪臣涕泣跪誦,反複思維,竊以為兩宮皇太後一誤再誤。為文宗顯皇帝立子,不為我大行皇帝立嗣,則今日嗣皇帝所承大統乃奉我兩宮皇太後之命,受之於文宗顯皇帝,非受之於我大行皇帝也。而將來大統之承,亦未奉有明文,必歸之承繼之子,即謂懿旨內既有承繼為嗣一語,則大統之仍舊繼子,自不待言。罪臣竊以為未然。自古擁立推戴之際,有臣子所難言。我朝二百餘年,祖宗家法,子以傳子,骨肉之間,萬世應無間然。況醇親王公忠體國,中外翕然,稱為賢王。觀王當時一奏,令人忠義奮發之氣勃然而生。言為心聲,豈能偽為,罪臣讀之,至於歌哭不能已已。儻王聞臣有此奏,未必不恕臣之妄,而憐臣之愚,必不以臣言為開離間之端。
而我皇上仁孝性成,承我兩宮皇太後授以寶位,將來千秋萬歲時,均能以我兩宮皇太後今日之心為心。而在庭之忠佞不齊,即眾論之異同不一。以宋初宰相趙普之賢,猶有首背杜太後之事。以前明大學士王直之為國家舊人,猶以黃厷請立景帝太子一疏,出於蠻夷而不出於我輩為愧。賢者如此,遑問不肖;舊人如此,奚責新進。名位已定者如此,況在未定。不得已於一誤再誤中,而求一歸於不誤之策,惟有仰乞我兩宮皇太後,再行明白降一諭旨,將來大統仍舊承繼大行皇帝嗣子,嗣皇帝雖百斯男,中外及左右臣工,均不得以異言進,正名定分,預絕紛紜,如此則猶是本朝祖宗以來子以傳子之家法。而我大行皇帝未有子而有子,即我兩宮皇太後未有孫而有孫,異日繩繩緝緝,相引於萬代者,皆我兩宮皇太後所自出,而不可移易者也。罪臣所謂一誤再誤而終歸於不誤者,此也。彼時罪臣即以此意擬成一折,由前察院轉進,呈底奏底俱已就草,伏思罪臣業已降調,不得越職言事,且此何等事,此何等言,出之親臣、重臣、大臣,則為深謀遠慮;出之疏臣、遠臣、小臣,則為幹進希名。又思在諸臣中忠直最著者,未必即以此事為可緩,言亦無益而置之,故罪臣且留以有待。洎罪臣以查辦廢員內蒙恩圈出引見,奉旨以主事特用,仍複選授吏部,邇來又已五六年矣。此五六年中,環顧在廷,仍未有念及於此者。今逢我大行皇帝永遠奉安山陵,恐遂漸久漸忘,則罪臣昔日所留以有待者,今則迫不及待矣。仰鼎湖之仙駕,瞻戀九重;望弓劍於橋山,魂依尺帛。謹以我先皇帝所賜餘年,為我先皇帝上乞懿旨數行於我兩宮皇太後之前。惟是臨命之身,神誌瞀亂,折中詞意,未克詳明,引用率多遺忘,不及前此未上一折之一二。繕寫又不能莊正,罪臣本無古人學問,豈能似古人從容。昔有赴死而行不複成步者,人曰:“子懼乎?”曰:“懼。”曰:“既懼何不歸?”曰:“懼,吾私也;死,吾公也。”罪臣今日亦猶是。“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罪臣豈敢比曾參之賢,即死其言亦未必善。惟望我兩宮皇太後我皇上憐其哀鳴,勿以為無病之呻吟,不祥之舉動,則罪臣雖死無憾。
宋臣有言,凡事言於未然,誠為太過,及其已然,則又無所救,言之何益。可使朝庭受未然之言,不可使臣等有無及之悔。今罪臣誠願異日臣言之不驗,使天下後世笑臣愚,不願異日臣言之或驗,使天下後世謂臣明。等杜牧之罪言,雖逾職分;效史之屍諫,隻盡愚忠。罪臣尤願我兩宮皇太後我皇上體聖祖、世宗之心,調劑寬猛,養忠厚和平之福,任用老成,毋爭外國之所獨爭,為中華留不盡,毋創祖宗之所未創,為子孫留有餘。
罪臣言畢於斯,願畢於斯,命畢於斯。再罪臣曾任禦史,故敢昧死具折,又以今職不能專達,懇由臣部掌官代為上進。罪臣前以臣衙門所派隨同行禮司員內,未經派及罪臣,是以罪臣再四麵求臣部堂官大學士寶鋆始添派而來,罪臣之死,為寶鋆所不及料,想寶鋆並無不應派而誤派之咎。時當盛世,豈容有疑於古來殉葬不情之事。特以我先皇帝龍馭永歸天上,普天同泣,故不禁哀痛迫切,謹以大統所係,貪陳慺慺,自稱罪臣以聞,謹奏。
眉壽鼎進士光緒己醜科會試之前,潘文勤公祖蔭為同鄉設送場宴,在座惟吳清卿中丞非應試者。公所邀有江寧許鶴巢中翰,年高而鄉科又早,文名又籍甚,官中書,門徒甚眾。是日因腹疾辭。
席間文勤謂眾曰:“我新得一鼎,考其款識,乃魯眉壽鼎也,特刊為圖說,以就正博雅君子焉。”語畢,人各贈一紙,諸人亦不介意。吳清卿攜歸置案頭,王同愈見而愛之,乞之去。及試期,文勤得總裁。二場詩經題為《眉壽保魯》。得圖者鹹大悟,撇去常解,以鼎話題。榜發,中式八人,同宴者七,元和江標亦在其中。王同愈本不與宴,且中亞元,得之意外。惟公所最屬意者在許,而許竟以疾不能赴宴。場事畢,公尚為許惜也。許屢試不第,以內閣中書終。觀王、許之得失,可見凡事有定數也。
挽聯彙誌曾文正自詡善製挽對,茲錄其膾炙人口者。有門生婦死,公挽之雲:“親見夫子為文學侍從之臣,雖死無憾;觀於人言謂父母昆弟無間,其賢可知。”深得老師口吻。又介弟國華陳亡三河,公挽雲:“歸去來兮,夜月樓台花萼影;行不得也,楚天風雨鷓鴣聲。”公其時正在鄂治軍也。不著一字,自然沈痛。又某禦史挽伶雲:“生在百花先,萬紫千紅齊俯首;春歸三月暮,人間天上總銷魂。”此聯久已傳誦,然以之挽妓,亦無不可。不如李芋仙刺史一聯雲:“參不透絮果蘭因,結局竟如斯,逝水年華悲夢斷;拋得下舞衫歌扇,逢場今已矣,落花時節送春歸。”確切不移,的是才人之筆。柏文僖公葰因戊午科場事被誅,時有人挽以聯雲:“其生也榮,其死也哀,雨露雷霆皆主德;臣門如市,臣心如水,皇天後土鑒愚衷。”於無可著筆之中,而落落大方,不著痕跡,可謂得體。
殘忍之果報同治初,山東有餐館售生炒驢肉,味極鮮美。其法釘四木樁於地,以驢四足縛於樁,不宰殺也。座上有傳呼者,或臀或肩,沃以沸湯,生割一塊,熟而薦之。方下箸時,驢猶哀鳴也。
館名十裏香,極言其香可聞十裏也。時長賡為山東按察使,惡其殘忍,執肆主而殺之,遂絕。又有清江浦寡婦某者,富而不仁,嗜食驢陽。其法使牡與牝交,約於酣暢時,以快刀斷其莖,從牝驢陰中抽出,烹而食之。歲死驢無數,雲其味之嫩美,甲於百物。吳清惠公時為清河縣令,亦執而署諸法焉。噫,異哉!食品之佳者甚多,何必肆其殘忍之舉,而供一己之口腹,宜乎其不容於世也。
回教之新舊派嚐見西史新、舊教之衝突,幾成莫解之仇。卒之,新教近人情,人皆向之,舊教亦不得不漸相混合。豈知回教亦有新、舊耶。回教有《天經》三十部,相傳穆罕默特所著,名曰《甫爾加尼》,凡三十卷六千六百六十六章。隋開皇時,始傳其教入中國,此舊教也。新教有《閔煞力》、《毛魯的》兩經,言馬聖人為華人鋸解以死,回民誦至此,則擗踴哭泣。甘肅河州有四大門宦之目,他屬所無。四大門宦者:一曰穆扶提,猶蒙古語之巴圖魯也,又名臨洮拱拜。一曰華寺,其中有舊教有新教,新教不薙鬢,令與須相埒,舊教則否。一曰白莊,以地得名。一曰胡門,以其始傳教者多髭,因以名其教。此外又有大拱拜,畢家湯拱拜,張門拱拜之屬。大拱拜最古,而胡門之起不過五十餘年。拱拜者以祀其始傳教之人,傳教者既有拱拜矣,而其子若孫,因得世其業。核力法者,為門宦子孫之通稱。一麻目為寺中之領拜,而尕音夾自副,尕字字書所無,俗讀若歌甲切。胡門一名紅門。大清順治五年,涼州回米喇印、丁國棟叛;乾隆四十六年,循化新教馬明心、蘇四十三以仇殺舊教,因而作亂;四十八年,其黨伏羗阿渾田五複叛;鹹豐同治年間,西寧寧夏馬化龍、馬桂元叛;光緒二十一年,循化韓奴力叛;皆不久平定。回教中所謂罕植阿渾者,朝西域之尊稱。阿渾,猶言塾師也。考乾隆四十六年有諭旨禁習新教。
平撚冒功同治六年十月,銘軍追撚賊於贛榆縣,有馬隊營官鄧長安者,其中表潘貴升久陷撚中,隸偽魯王任柱部下。月之上旬,逃歸鄧營,自矢刺任柱為贄而投誠。鄧攜之見主帥劉銘傳。劉諭以不必剃發,如能得手,保二品官,賞三萬銀。十七日下午,銘中軍駐西門外,左右軍駐東南、西南兩處。正造飯間,探報賊大隊由東南來,即拔隊迎擊。任柱親率大隊順城根來迎,劉師即於西門外順城根擊之。當未交綏時,潘見任柱來,馳馬先迎之,任柱曰:“爾何以得回?”潘回:“有中表為馬隊營官鄧姓者保留得不死。”又問“何以不剃發?”潘曰:“我偽對劉帥言,留發以便出入兩軍間,勸大王降也。”任又問:“劉帥現在何處?”潘指從西來白龍長旗者即劉帥坐營也。任即傳令攻之。潘出不意,奮手槍擊其背,斃焉,遂急馳回陣報劉帥。
劉不信,以為詐,將斬之。潘曰:“且緩覘之,任柱死,其隊必嘩亂;若不嘩亂,則任未死,大帥殺我未晚也。”頃之,賊隊裏嘩囂而退,左右兩軍合擊大破之,追殺四十裏,斬萬餘級。
有黃旗馬隊善慶者,舊隸僧王部,王薨,遂隸劉戲下。其時亦順城根迎擊者,爭潘功以為己功,得上賞,而潘僅得三品官、二萬銀。若據奏報之言,則死任柱者善慶也,非潘貴升也。同時有偽魏王李永,偽遵王賴文光,皆被官兵擊散。永逃至舊縣投李世忠,世忠縛獻安徽巡撫斬之。賴文光逃至揚州,為華字營統領記名道吳毓蘭擒斬之。
外人羨我科第日本服部宇之吉,為京師大學堂師範館教習。光緒三十四年戊申十二月回國,學部奏請賞給文科進士,奉旨依議。傳言服部自乞之也。猶憶光緒初年,總稅務司赫德二子,仰慕中國科名,納監入籍順天,且延名師攻八股,以期應試。至鄉試年,為北皿號生群起而攻之,乃不敢入場。嗚呼!彼時若當國諸大臣能通權變者為之奏請,特賜二舉人,一體會試,既不占鄉試皿號中額,又使外人入我彀中,豈不大妙,乃竟聽其攻而去之。
厥後李文忠知之,歎曰:“朝中無人,朝中無人。”誠然。
一夜造成之塔乾隆間,帝南巡至楊州,其時揚州鹽商綱總為江姓,一切供應皆由江承辦。一日帝幸大虹園,至一處,顧左右曰:“此處頗似北海之‘瓊島春陰’,惜無喇嘛塔耳。”綱總聞之,亟以萬金賄帝左右請圖塔狀,蓋南人未曾見也。既得圖,乃鳩工庀材,一夜而成。次日帝又幸園,見塔巍然,大異之,以為偽也。即之,果磚石成者,詢知其故,歎曰:“鹽商之財力偉哉!”園遭粵寇之亂,已成瓦礫,而此塔至今尚存。
賣友換孔雀翎乾隆帝之幸江南也,有內侍江姓者,精拳勇,號萬人敵。
常侍帝遊幸,頗寵信。揚州綱總與通譜,結為兄弟,骨肉至交也。帝還京後,江太監以竊宮中珍寶事逃去,敕下步軍統領五城查拿。江思匿我者惟揚州綱總江某,往投當得保護。既至揚,綱總大為歡迎,設盛筵款之。飲畢,邀至密室謂曰:“君事大不妙,我處耳目多,藏匿非計,不如逃至海外為佳。今奉黃金千,乘夜即行,至某處海口,有我商號在彼,可設法也。”遂以金屬江圍腰中,導至後門出。門外乃甬通,夾牆皆高三丈許。既出,即聞闔門聲甚厲。江心動,恐甬道中有埋伏,乃一躍登牆,孰知上亦伏勇士數十人,見江上牆,挺擊而顛,縛而獻於巡鹽禦史。奏聞,帝賞綱總布政使銜孔雀翎,同業中無不以為至榮焉。蓋彼時鹽商中僅此一枝孔雀翎也。
觴令之解圍乾嘉間,揚州鹽商豪侈甲天下,百萬以下者皆謂之小商,彼綱總者得嘻笑而呼叱之。有皖人方某者,名下士也,會試落第後,貧無聊賴,思得一館以糊口,遂有友人介紹於揚州鹽商汪姓家。念鄉誼,又為京官所薦,雖留之,不之異也。一日綱總家大宴會,汪亦在坐。凡諸商宴集時,必各攜一門客往,有觴政等事,可使之代也。是日主人行飛字令,以詩中有紅字者飲。至汪,汪曰:“柳絮飛來一片紅。”眾大笑曰:“此杜撰也,柳絮焉得紅?”舉罰觴以進。方曰:“諸公毋然,此明人詩也。吾居停不憶上句,故不與君等辯,非杜撰也,上句乃‘夕陽返照長堤外’也。”眾默然而罷。汪歸,謝以千金,謂非君解此圍,則我為眾辱矣。由是尊為上賓焉。
城隍昭雪冤獄光緒初年,河南鎮平縣盜犯王澍汶臨刑呼冤一事,邸抄所載不甚詳。其時知鎮平縣者為方某,少年進士而初任也。其事則尋常盜劫耳。案出時,見刑幕東塗西抹,與所供多不合,怪而問之。幕曰:“我等皆老於申韓者,公讀書初出茅廬,不知其中玄妙也。”方即不敢再問。獄上,決有日矣。是日縛澍汶赴市曹,監斬官撫標中軍參將並開封知府唐某也。澍汶一出獄,即大聲呼冤。檻車道出城隍廟街,不由人馭,直趨入廟中庭下而止,而澍汶仍呼冤不已。廟距撫署甚近。其時六安塗宗瀛為巡撫,聞之亟遣詢,乃命返獄中另鞫。始知王澍汶為盜首,真者早遠颺。捕者獲其孌童,紿之曰:“官呼爾為王澍汶,爾即應之。”更教以供詞,且言澍汶已代爾謀出獄事,慎毋泄。及將斬,始知為所欺,故呼冤不已。據唐太守雲:“是日事誠有異,禦檻車者二人,竟不能製一騾,騾直向廟中,亦不可解,豈冥冥中真有鬼神在耶?”是案亦經刑部提訊。知縣方某,潘文勤門生也。文勤時掌刑部,詢其故,方因舉刑幕所言以對。
文勤大怒,命逮刑幕,方革職,省中承審各員皆獲咎有差。
戊戌變政小記光緒二十四年歲次戊戌,清德宗皇帝銳意維新,用康、梁之言,設新政府,以圖改革。天下之民莫不引領以觀厥成,竊以為中國之強可計日待也。不料四十日即推翻矣,新章京被斬矣,德宗被幽矣,西後複臨朝矣。漸至於庚子拳匪之亂,其不亡國者幾稀。餘嚐舉戊戌變政之諭旨,及推翻後之偽諭,錄而存之,俾後來者知當日之梗概焉:二十四年正月初六日上諭:“給事中高燮曾奏請設武備特科一折,著軍機大臣會同兵部參酌中外兵製一並議奏。”
同日上諭:“總理衙門遵議貴州學政嚴修請設專科一折。據稱該原奏,一為歲舉,一為特科,先行特科,後行歲舉。特科約以六事:一內政,凡考求方輿險要鄰國利病民情風俗者;二外交,凡考求各國政事條約公法律例章程者;三理財,凡考求稅則礦務農功商務者;四經武,凡考求行軍布陣管駕測量者;五格物,凡考求中西算學聲光化電者;六考工,凡考求各物製造工作者。由三品以上京官及督撫學政各舉所知,無論已仕未仕,注明其人何所專長,在保和殿試以策論,嚴定去取,評列等第。覆試後,引見候擢。此為經濟特科。以後或十年或二十年一舉,不拘常例。歲舉則每屆鄉試年分,由學政調取新增算學、藝學、各書院學堂高等生監,錄送鄉試,初場專門,次場時務,三場仍四書文。凡試者,名曰經濟科,中貢士者,亦一體覆試殿試朝考等語。仍著該衙門妥議具奏。”
四月二十六日上諭:“徐致靖奏保薦通達時務人材一折,康有為、張元濟,著於本月二十八日預備召見;黃遵憲、譚嗣同著送部引見;梁啟超著總理衙門察看。”
五月初五日上諭:“乃近來風氣日漓,文體日敝,所試時藝大都隨題敷衍,罕有發明,而空疏者,每濫竽充選。若不因時變通,何以見實學而拔真才。自下科始,鄉、會試及生童歲科各試,一律改試策論,一切詳細章程該部即妥議具奏。”
五月初八日上諭:“前因京師大學堂為各行省之倡,特降諭旨,令軍機大臣、總理衙門王大臣會同迅速覆奏。”
五月十六日上諭:“總理衙門奏議覆禦史曾宗彥奏請振興農務一折。農務為富國之道,是在地方官隨時維持保護,實力奉行。上海近日創設農學會,頗開風氣,著劉坤一查明章程,谘送總理衙門查核頒行。其外洋農學諸書,著廣為編譯以資肄習。”五月十七日上諭:“各省士民若有新書以及新法製成新器,果係足資民用者,允宜獎賞以為之勸。所製之器,酌定年限,準其專利。有能獨立創建學堂,開辟地利,興造槍炮各廠,有裨於興國殖民之計者,並著照軍功例給予特賞。”
五月二十九日上諭:“孫家鼐奏原任詹事府中允馮桂芬校《邠廬抗議》一書最為精密,著迅即飭刷一千部,克日送交軍機處。”
六月初一日上諭:“張之洞、陳寶箴奏請飭妥議科舉章程一折。著照所擬,鄉、會試仍定為三場。第一場試中國史事論五道,二場試時務策五道,三場試四書義兩篇、五經義一篇。
首場中額十倍錄取,二場三倍錄取,取者始準試次場。每場發榜一次,三場完畢,如額取中。其歲科試生童,亦以此例推之,先試經古一場,專以史論時務命題,正場試以四書五經義各一篇。至詞章楷法未可盡廢,如需用此項人員,自當先期降旨考試,偶一舉行,不為常例。嗣後一切考試,不得憑楷法之優劣為高下。”
七月初三日上諭:“嗣後一經殿試,即量為授職。至於朝考一場,著即停止。”
七月初六日上諭:“總理衙門代奏主事康有為陳請興農殖民以富國用一折。即於京師設立農工商總局,派直隸霸昌道端方、直隸候補道徐建寅、吳懋鼎等督理。端方著開缺,同徐建寅、吳懋鼎均賞三品卿銜,準其隨時具奏。”
七月十三日上諭:“湖南巡撫陳寶箴奏保人材,湖南候補道夏獻銘、黃炳離,前內閣學士陳寶琛、侍讀楊銳,禮部主事黃英采,刑部主事劉光第,廣東候補道楊樞、王秉恩,江蘇候補道歐陽霖、杜俞、柯逢時,江西候補道惲祖祁,湖北候補道徐家幹、薛華培、左孝同,均著來京預備召見。”
七月十四日上諭:“近日臣工條奏,多以裁汰冗員為言。
如詹事府無事可辦,通政司、光祿寺、鴻臚寺、太仆寺、大理寺等衙門半屬有名無實,均即歸並內閣及禮、兵、刑等部辦事。
外省如直隸、甘肅、四川等省皆係總督兼管巡撫事,惟湖北、廣東、雲南三省督撫同城,原未劃一,現在東河在山東境內者,已隸山東巡撫管轄,隻南河河工由河督專辦,著將湖北、廣東、雲南三省巡撫並東河總督一並裁撤,均著以總督兼巡撫事,河督即歸並河南巡撫。至各省漕運,多由河運,河運所費無多,應征漕糧亦多改折,淮鹽所引省分,亦各分設督銷,其各省不辦運務之糧道,及向無鹽場,僅管疏銷之鹽道,亦均著裁撤。此外如各省同通佐貳等官,有但兼水利鹽捕並無地方之責者,即查明裁汰。其餘京外猶有應裁文武各缺,著分別詳議趕辦。至各省設立局所,名目繁多,虛糜不可勝計,著將各局所中冗員裁撤淨盡,並將分發捐納勞績人員,嚴加甄別,即一月辦竣。”
七月十六日上諭:“懷塔布據稱禮部主事條陳挾製等語,朝廷廣開言路,前經降旨,毋得拘牽忌諱,稍有阻格。若如該尚書所奏,即係狃於積習,致成壅蔽。懷塔布著交部議處,王照原呈著留覽。七月十九日吏部議,禮部尚書懷塔布、許應登,左侍郎堃岫、徐會澧,右侍郎溥頲、曾廣漢均著革職,王照賞三品頂戴,以四品京堂用。”
七月二十日上諭:“著工部會同步軍統領衙門五城街道廳將京城內外河道一律挑挖深通,並將各街巷修墊平坦。款由戶部籌撥。”
同日上諭:“內閣候補侍讀楊銳、刑部候補主事劉光弟、內閣候補中書林旭、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均著賞四品卿銜,在軍機章京上行走,參預新政事宜。”
七月二十四日上諭:“孫家鼐奏請設醫學堂,考求中西醫學,當令大學堂兼轄。”
同日上諭:“孫家鼐奏遵議徐致靖酌置散卿一折,酌置三、四、五、六品學士各職,遇有對品之卿並翰林對品缺出,一體開單請旨。”
同日上諭:“刑部代遞主事蕭文昭請設茶務學堂、蠶桑學堂,著各督撫迅速籌議開辦。”
七月二十七日上諭:“瑞洵奏南漕改折並屯田裁並各折,交奕劻、孫家鼐會同戶部妥議。”同日上諭:“黃思永籌款設辦速成學堂,著即如所請,籌款試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