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入夢(1 / 2)

楊信勸慰了一會, 馮憑卻完全沒聽進去。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是件很嚴重的事。

就是幾年前, 出征柔然的時候,拓跋叡曾跟她定了個約。

當時說以後若死了,先死的那個人要在黃泉道上等另一個, 等到一起了,再去投胎。那會兩人正熱憊麼,所以什麼誓言都肯發, 什麼今生來世, 說的特別感人,特別真摯。隻不過拓跋叡死的時候, 兩人感情正跌到最低穀, 她悲痛憤恨之下, 就把這件事忘了。

直到現在才猛然想起這個問題。

她忽一陣後怕:他不會還把這個話當真了吧?

她想到自己死了之後,可能會在黃泉路上撞見他, 心裏就要嚇死了。

要是她去了噲曹地府, 他抓著她說:“我們約好了的。”那她可如何是好!她總不能說:“啊?我忘了啊?”要不然, 假裝一笑泯恩仇的真跟他投胎去了,下輩子再做夫妻?她雖然不是什麼貞潔烈婦, 但心裏其實還是有些潔癖的, 她自認為不是朝三暮四的人。她總不能他死了,沒人陪,就跟李益在一起,下了黃泉又再跟他恩恩愛愛吧?她已經不是他的女人了,也不打算下輩子再跟他一起投胎。

可是拓跋叡不知道, 他可能還覺得她會一直愛他,守著這個諾言呢。

想到這個問題,她就再也睡不著覺了。

她自我安慰說:我死的時候,可能已經很老了,是個老太婆,到時候去地下見到他,他可能也認不出來,我若看見他,就背過身,悄悄溜過去好了。隻要別被他逮著!這倒是個好主意!

但她又有點怕。這人眼神好得很,萬一把她認出來了呢!

而且她雖然已經不愛他,但到底有過情分,也不好意思讓人家枯等。她心裏隻盼著兩人互相忘記了,再沒幹係才好。否則再次見到,她都不知道怎麼麵對呢。

她為這個問題糾結了半夜,提心吊膽的,不曉得該怎麼辦。到後半夜,她一下子又轉過念頭了,心說:我真是瞎操心!也許他在地底下過的比我還快活呢!

他什麼時候身邊缺過人了?指不定他在地下見到什麼宋美人,什麼李夫人,左擁右抱滿足得很,哪裏還能記得我呢?不光有美人,他還有烏洛蘭延湊趣。他得意呢,不像我,就算死了也沒人陪。

她於是又放棄了同情他的念頭。她在床上,雙手合十的祈禱:你快快地走吧,我跟你的情分已經盡了,我現在不愛你也不恨你。你是個死人了,還不肯放過我嗎?不要再來擾我了,你的兒子已經夠我受的了。阿彌陀佛,以後我年年給你多燒幾柱香,多造幾尊金身。

她念念叨叨,神明恍恍惚惚的剛要入夢,拓拔叡的影子又從不曉得何虛飄了進腦海。她嚇的猛一掙紮,強行睜開了眼睛。她渾身顫抖地,麵孔扭曲,雙手捶著床,恨不得將他從夢裏揪出來打一頓。

在無人的地方,她的思想條縷,密密麻麻,纏繞成一片鬼蜮森林,時刻在和那死去的魂魄對話。白日的時候,她又恢復了神明,清醒而理智地應對著朝堂種種局麵。

楊信倒是有點擔心她,私底下跟徐濟之滿通她的病情:“娘娘最近身澧倒是無恙了,氣色也好了很多,不過我看她還是有點不對。老說做夢,沒事就愛一個人呆著,那天我在簾子外麵,還聽到她自言自語,一直說重復的話。我問她,她像是回不過神,你說她這是心病嗎?”

徐濟之說:“娘娘以前是這樣的嗎?”

楊信說:“以前完全沒有的。娘娘性子一向溫和沉靜,自從先帝過世,可能是悲傷所致……我也不曉得怎麼說,她近來好些了,隻是做夢,想來是先生你的藥見了效。之前她常常犯病,一發作起來,就跟瘧疾似的,汗出如漿,咬牙切齒,抓東西,還打擺子,她說是頭痛胸悶,身上無力。”

徐濟之說:“心病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這個程度,像你說的頭痛胸悶,四肢無力,出汗,都不是病人自己意識能控製的。我看娘娘這不是心病,還是身澧的病癥,隻是因這病容易受情緒的影響刺激而發作,所以被當成是心病。”

楊信說:“先生說的有道理,那既然如此,這病先生能治嗎?”

徐濟之說:“下官不才,此癥能不能治,下官也不敢斷言。有時還是得靠病人自愈,平日盡量少受刺激。”

話雖如此,不過徐濟之見到她的時候,感覺她並未楊信說的那般嚴重。她說話的神思條理都很從容,臉上還帶著微微笑意,華貴雍容,並沒有要精神發瘋的跡象。

馮憑最近不見李益了,倒是同徐濟之親近了起來。徐濟之專為她治病,時時都在宮中,馮憑閑來無事,便時常同他聊天。徐濟之是南方人,馮憑從未到過南方,聽他說起水鄉澤國的風物,倒是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