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段淩一直在尋找某樣東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隻是推開一道道門,打開一扇扇窗,不斷地找著。那東西對他來說太過重要了,他心裏空蕩蕩的,因找不到而焦躁起來。
然後他推開一扇門,驀然看見滿樹桃花。
應當正是暮春時節,枝頭的花開得極豔,桃紅柳綠,姹紫嫣紅。一陣微風吹過,花瓣便簌簌的落下來,白的粉的混在一處,鋪開一地鮮妍。
那樹下立著個人,穿一襲墨色的衫子,手中把玩著一枝桃花。有花瓣落在他肩頭,他用修長的手指輕輕拂去,眯起眼睛笑了笑,容顏比這春光更為動人。
段淩的胸口頓時被那笑容填滿,激烈地鼓噪起來。
他找到要找的人了。
他不復先前的焦急,反而放慢了腳步,悄無聲息地走過去。他離那人越來越近,近到對方再也逃不掉時,才毫無預兆地伸出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那人吃了一驚,手中桃花也掉在了地上,回頭看清是他,才笑起來道:“師弟怎麼來得這麼遲?”
“陸修文,”段淩緊緊抱著他不放,“我差點找不著你了。”
陸修文眼波盈盈:“約好了在這裏見麵,我還能跑了不成?還有,你怎麼直呼我的名字,又想挨鞭子了是不是?”
段淩這才瞧見他腰間別著鞭子,忙改口道:“師兄,我剛才做了個夢。”
“夢見什麼了?”
“夢見……”他覺得這夢太不吉利,頓了頓才說,“夢見你死了。”
陸修文聽得笑起來:“我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誰能害得了我?”
的確,陸修文武學天賦極高,乃是邪派中一等一的高手,如今更是繼承了教主之位,從來隻有他害別人的份,別人可傷不了他分毫。
但段淩的那個夢境太過真實了,他至今心有餘悸:“在夢裏,你一動不動的躺在我懷裏,怎麼叫也叫不醒……”
他怕極了那冷冰冰的觸覺,邊說邊低頭親吻陸修文的唇。
陸修文卻將頭一偏,避了開去,問:“師弟,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段淩呆了呆。
陸修文臉上變色,失望道:“若是不喜歡,那我這便走了。”
段淩好不容易找到了他,豈會任他離開?
“喜歡……”他牢牢扣住陸修文的腰,叫道,“師兄,我是喜歡你的。”
陸修文這才展顏微笑。
段淩心跳得甚急,不顧一切地吻上去。
雙唇尚未相觸,四周的桃花就迅速枯萎下去,瞬間隻剩下了醜陋的枝杆。而他懷裏的陸修文也退後一步,表情冷淡的看著他,說:“阿淩,你認錯人了。”
分明是陸修言的語氣。
段淩頓覺遍體生涼。
他由夢中驚醒過來時,出了滿頭的冷汗,一時分不清哪邊是真實,哪邊是夢境。抬起頭,卻發現陸修言正坐在床邊。
“修言?你怎麼會在這裏?”
陸修言道:“不記得了嗎?昨天你跟我說著話,突然間倒了下去。”
段淩的記憶回籠,想起他們原本在商議陸修文的身後事,後來……後來他請魏神醫暫時回避,取出教主權杖還給陸修言。
“對了,權杖呢?”段淩四下翻找起來,“那塊權杖去了哪裏?”
陸修言按住他的手,道:“不用找了,權杖在我大哥那裏。”
段淩的手一顫,直盯住他的眼睛,問:“為什麼?”
陸修言抿了抿嘴唇,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在段淩目光的催促下,終於道:“因為你說要物歸原主,而那塊權杖……正是我大哥從教主身邊盜出來的。”
段淩耳邊嗡的一響,像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人當胸刺了一劍,五髒六腑都翻攪在一處,疼得死去活來。他抬起手,茫然地想要捂住傷口,但那看不見的血從指縫裏冒出來,依然汩汩直流。
他簡直懷疑這是另一個噩夢。
陸修言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懂了,但是合在一處,他卻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你是說,當年將權杖交給我的人……是陸修文?”
陸修言緩緩點頭:“這件事我也是後來才知曉的。我曾答應過大哥,替他保守這個秘密,但他現在既已過世,我說出來也不算違背約定了。”
“為什麼瞞著我?”
“大哥自知時日無多,怕說出來令你傷心。”
段淩雙目望著前方,喃喃道:“怎麼會是他?他那個時候對我又打又罵,恨不得我死了才好,怎麼會來救我?”
“大哥待你如何,難道你還不明白?隻是身在魔教,總有許多身不由己的地方。大哥是教主愛徒,教內多少雙眼睛盯著他,他就算想對你好,也不能太露痕跡。”陸修言道,“阿淩,我從來都將你當作朋友,你若是遇上危險,我自會竭盡所能的幫你。但是連自己的性命也不顧,豁出一切去救你的人,卻隻能是我大哥了。”
段淩眼神一動,問:“他偷了教主的權杖,後來怎麼樣了?”
“我記得那一天,大哥一個晚上沒有回來,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悄悄進了屋。他赤著雙足,頭髮也沒有束,樣子不知有多狼狽。我問他出了什麼事,他卻什麼也不肯說,隻是沖著我笑,那笑容真是古怪。我當時不明白,現在卻懂了,他是確定你已經脫險了,方才這麼笑的。後來教主雷霆震怒,說是教內出了叛徒,命人大舉搜山,大哥也被叫去問話,等他回來時……”
這定是陸修言不願回想起來的事,他閉了閉眼睛,啞聲道:“他是被人抬著回來的。他臉色慘白,一直緊咬著牙關,衣裳都被汗水浸濕了。我撲過去握住他的手,才發現他的手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他是已被教主廢了武功。”
段淩眼瞳一縮,身體瞬間緊繃起來,像在忍受著某種痛楚。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勁來,聲音仍有一絲顫抖:“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