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追問過陸修文為何失了武功,陸修文是怎麼答的?他神色如常,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是練功走火入魔。
……陸修文又騙了他。
段淩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他明明並未受傷,卻不得不用手緊緊按著,隻怕一鬆開手,心髒就會碎裂開來。
他想像一下陸修文當時的模樣,道:“若是沒有武功,在魔教恐怕處境堪憂。”
“是,大哥從前又得罪了那麼多人,從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來,自然有人落井下石。好在大哥還精通毒蠱,教主練功遇上難關,需藥物輔助,大哥主動替他煉藥,方保得我們兄弟平安。”
段淩喉嚨裏輕輕“嗬”了一聲。
這事他聽陸修文提過,知道他並非煉藥,而是替教主試藥,他體內種種劇毒,正是因此而來。此後他受盡病痛折磨,最後甚至毒發身亡。
陸修言一直被瞞在鼓裏。
陸修文一生摯愛隻得他們兩人,但倆個人竟都被他騙了。而他自己呢?卻懷揣著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在大年夜裏孤單寂寞的死去。
陸修言接著道:“後來我遇到了辰兒他娘,大哥便想辦法送我離開了魔教。我本來想叫他一起走的,但他接觸毒藥太久,不小心染上了怪病,他說教中有醫治他這病的法子,所以留了下來。”
段淩麵容一肅,問:“真的有麼?”
“是大哥翻閱古書查到的,但他後來又說,這法子太過怪異,根本救不了人。”
段淩“嗯”了一聲,倒也猜不透是真是假,不過陸修文已經過世,真假也不重要了。
“照大哥的意思,這些事原該瞞著你的,但我想你跟他的情分畢竟不同,還是讓你知道的好。”
段淩目光微微閃動:“多謝你了。”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陸修言。“這是你大哥親手所製的香囊,當時他眼睛已看不見了,仍舊一樣一樣的挑揀香料。”
陸修言二話不說,立刻係在了腰上。
段淩疲倦地閉了閉眼睛。
陸修言起身道:“魏前輩說你太過勞累了,昨日才會突然暈倒。你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不打攪你了。”
段淩點點頭,依然閉著雙眼,聽見陸修言走出去的腳步聲。他的思緒卻已回到了十年之前,那個改變他一生命運的夜晚。
那一夜的種種細節,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他記得睡到半夜時被人搖醒,那人抓著他的手逃進山中。山裏霧氣彌漫,月光穿透霧氣照亮他的輪廓,他隻著一件單衣,烏黑長發散在腦後,握著他的手微微出了汗。
一切都是慌亂而急切的。
從頭到尾,那人隻同他說了幾句話,嗓音似乎比平常低啞一些,然後就是那盪氣迴腸的一吻。柔軟薄唇覆上來時,他的心怦怦直跳,一下就亂了節奏。
這樣迷蒙的月色裏,那人的容貌竟變得模糊起來。
但段淩從未懷疑過他的身份。因為陸修文向來心狠手辣,教主收了那麼多便宜徒弟,他卻獨獨喜歡欺負他。而陸修言卻溫柔相待,還曾給他送過傷藥。
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認定那人必是陸修言。
段淩記得一吻過後,那人轉就走,他還對著那背影喊道:“修言,我定會回來救你的!”
那人腳步一頓,仿佛踉蹌了一下,隨後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現在回想起來,陸修文那時就已經知道他認錯了人,但是他回去之後,還是對陸修言露出了笑容。甚至十年後魔教覆滅,他卻還在密道裏等著他。
段淩想起那日走進密道,一身黑衣的陸修文抬起頭來,低聲的、溫柔的對他道:“阿淩,你終於來了。”
段淩胸中驀地一痛。
他平日總能分出那兄弟兩人的差別,卻偏偏在最重要的時候弄錯了。隻因那一個錯誤,他非但錯付十年癡心,而且眼看著心愛之人死在懷中,竟也毫無所覺。
陸修文說,他要找一個人,他在那人眼中是獨一無二的。
——他至死也沒找到。
段淩眼角發澀,緩緩睜開眼來,伸手去摸陸修文送他的香囊。這香囊自從陸修文親手給他係上後,他便日日佩在身邊,沒有一天取下來過。
隻是這幾日發生了太多事,他還沒來得及細看,這時拿在手中把玩,卻發現這香囊是紅色的底子,上頭用拙劣的繡功繡著一種水鳥。那鳥名為鴛鴦,聽聞總是出雙入對,若人得其一,另一也會相思而死。
不知道是不是陸修文要得太急,魏神醫買來的這隻香囊,竟然隻繡完了一半,上頭湖水微瀾,卻隻有一隻鴛鴦孤孤單單的徜徉其中。
段淩怔怔瞧著,手指一點點撫過那空出來的一半水麵,心底茫茫然地想,另一隻去了哪裏?
“砰——”
屋外傳來的聲響打斷了段淩的念頭。
那聲音像是在搬動什麼重物,段淩先是一愣,接著想到今日已是初四了,陸修言說過要帶陸修文離開的。他急忙翻身下床,循聲趕了過去。到了大廳一看,隻見前日買來的棺材擺在中央,像是一個黑洞洞的深淵,陸修文無聲無息的躺在裏麵。陸修言和魏神醫正合力推動棺蓋,緩緩闔上棺材。
一旦棺蓋合攏,他就再也見不著陸修文了。
段淩大叫一聲,覺得體內氣血翻騰,有腥熱的液體直湧上來,但他顧不得那麼多,身形拔地而起,一掌拍在了棺蓋上。
他的掌力太過霸道,區區一塊木板如何抵擋得住?登時崩裂開來。
陸修言和魏神醫不懂武功,被他掌風一掃,如同給人推了一把,雙雙摔在了地上。魏神醫立刻破口大駡,陸修言則錯愕道:“阿淩,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