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3 / 3)

段淩沒有理他,隻彎身將陸修文抱了起來。

他這幾日未曾好好休息過,方才又強提一口內勁,頓覺喉頭腥甜,一絲血痕順著嘴角淌下來。他怕弄髒了陸修文的臉,忙用衣袖擦去了,低頭凝視懷中之人。

陸修言站起來道:“阿淩,我知道你心中難過,但我大哥已經死了,你……你讓他入土為安罷。”

段淩仍抱著陸修文不放,連目光也捨不得移開,低聲說:“隻要一會兒就好,我再同他說幾句話。”

那嗓音微微嘶啞,似有哀求之意。

陸修言最是心軟,稍一猶豫,就朝魏神醫使一個眼色,扯著他走了出去。

大廳裏靜悄悄的,隻剩下他們兩人。

段淩有太多話來不及對陸修文說,真正安靜下來時,卻不知該說什麼了。他想了想,幹脆讓陸修文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後以指為梳,慢慢梳理他那一頭黑髮。

“你當初若不救我,現在已當上魔教的教主了。你那樣的脾氣,要是坐上那個位置,可不知多麼風光。”

“或者十年後重逢,你一見麵就告訴我真相,我也可早點帶你來找神醫。你自知命不久矣,怕我知道了傷心,可你自己傷不傷心?”

“落霞山上風景甚好,我在那裏築一間屋子,住下來陪你好不好?”

“你喜歡桃樹,我就在山上種一片桃林,等到花開時,我折下開得最好的那一枝送你。”

段淩低聲耳語著,將一輩子的情話都說盡了,然後握住陸修文的一縷黑髮,以掌為刀,使巧勁削了下來。他打開那隻繡了一半鴛鴦的香囊,把那縷黑髮小心收了進去。

“阿淩,還沒好麼?”陸修言等得太久,開始在外頭敲門了。

相處的時光太過短暫,段淩再怎麼捨不得,也不得不將陸修文放回棺材裏。他看著那人熟睡般的容顏,往日種種如浮光般掠過眼前,瞧著瞧著,視線就模糊了。

他張了張嘴,說了那句陸修文生前一直想聽,但又從未聽過的話。

“師兄,我喜歡你。”

他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正落在陸修文的臉上。

熱淚一離開眼眶,就變得跟陸修文的屍體一樣冰涼了。

段淩並不理會,隻是俯下身,像十年前那個夜晚,陸修文在月色下親吻他時一樣,輕輕覆上那冰冷而又苦澀的雙唇。

被段淩這麼一攪和,陸修言又拖了一天,才將陸修文的屍體帶回去。幸而是數九寒天,若天氣再熱一些,他的屍身早已腐壞了。

段淩前日才吐了血,但他不肯留在魏神醫家修養,非要隨行在側,親自送陸修文回落霞山安葬。一路上,他打馬跟在靈柩旁邊,頻頻回首張望,仿佛能穿過厚重棺木,瞧見躺在裏頭的那個人。

陸修言見了,心中好生憂慮,隻怕他相思成疾,鬧出什麼毛病來。

好在段淩還算平靜,不時跟他打聽一些落霞山的情況,似乎打定主意在山上住下來,陪伴陸修文的墳塚。

陸修言好言相勸,道:“你尚有父母高堂,難道一輩子也不娶妻生子了?”

段淩平心靜氣道:“我並非家中獨子,自然有兄長傳宗接代,不必擔心此事。”

陸修言見他堅持,又想到天長日久,再怎樣的深情也會漸漸消磨,便不再勸了。

兩人路上走得極慢,到得入夜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隻能在野外露宿了。

段淩策馬與陸修言並行,同他商議露宿之事,最要緊的是怕陸修文的棺木被濕氣所侵,所以要尋一個穩妥些的地方。

陸修言自無異議。

兩人正說著話,忽見一人一騎轉過山道,朝他們迎麵而來。馬上那騎士穿一身黑衣,帽沿壓得甚低,黑夜中看不清長相。

陸修言怕與他撞上了,控著馬往旁邊側了側,兩人擦身而過時,那人手中寒芒一閃,竟然射出一枚暗器來,正打在陸修言的馬背上。

那馬吃痛不過,長長嘶鳴一聲,撒開蹄子狂奔而去。

“修言!”

段淩叫了一聲,先是揮鞭抽向偷襲之人,見他落荒而逃,方才策馬去追趕陸修言。他所騎的乃是一匹駿馬,本身騎術又佳,不多時就追上了。

陸修言那匹馬已然發狂,段淩便伸手一抓,正抓住他的背心,將人扯到了自己馬上,問:“修言,你沒事吧?”

“沒事。”陸修言驚魂未定,好不容易才坐穩了,道,“剛才那人好生奇怪,萍水相逢,為什麼突然對我出手?”

段淩首先想到是劫道的,接著想到是魔教之人,但無論是哪一種,都沒道理一上來就驚走陸修言的馬,除非……他的目標並非陸修言……

段淩眼眸一沉,想起那人射出暗器之前,曾瞥了陸修文的棺木一眼。

“不好!是調虎離山之計!”

他臉色大變,當即調轉馬頭,按原路沖了回去。馬蹄聲聲,快如風馳電掣,陸修言顛得骨頭都快散架了。但這一來一去,已經耽擱了許多時辰,等他們趕回原處時,方才那人早不見了蹤影。

陸修文的棺材卻被人打開了。

棺蓋扔在一旁,上頭有不少刀劍的痕跡。

段淩翻身下馬,心中卻覺莫名恐懼,竟不敢上前一步。

陸修言也跳下馬來,又驚又氣,道:“那人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何動我大哥的棺木?”

他走近幾步,看清棺材內的情形後,竟自軟倒在地,叫道:“大哥!”

段淩渾身一顫,背後生出深深涼意。

他終於走到那棺材旁邊,隻朝裏麵望了一眼,就如墜入了萬丈深淵。

棺木內鮮血四濺。

陸修文仍穿著那件黑色衣裳,但他白皙修長的頸子卻變得血肉模糊的,而他頭顱——已然不翼而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