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大風啦!快點撤離危險地帶!快點!快點!」
「刮這麼大風是不是要二次雪崩啦?趕緊往後退!往後退!」
二次雪崩。
嚴真聽到這個詞時擋風的動作頓了一頓,撤下胳膊的時候看見不遠處有救援人員在大聲地呼喊著撤離,圍在警戒線外的人群在向後退,準備撤離到安全地帶。男人看嚴真依舊在發愣,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大風中高聲喊道:「撤!撤!」
嚴真跟著往後退了幾步,卻忽然在嘈雜聲中聽到一陣孩子的哭聲。她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向積雪堆積的地方跑去。
「別往那兒跑了!哎!咳咳咳!」男人大聲喊著她,卻不料一陣風溜進了他的口中,嗆得他說不出話來。
因是逆著風,嚴真行動起來極為艱難。不時有卷著雪粒子的風迷住了她的雙眼,她捂住眼睛,快跑幾步又不小心與奔跑逃離雪崩現場的人相撞。
就在她跌跌撞撞狂跑的時候,一隻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過去。她抬頭一看,是顧淮越。
風刮得他的眼睛快要睜不開了,可是他還是一眼就看見在人群中毫無方向打轉的嚴真,見她還要往前跑,他拽住她,大聲地說:「你瘋了?趕緊退出去!」
厚厚的白雪再加上大風,是極易引起二次雪崩的!
嚴真卻搖了搖頭:「孩子!」
大風中,他隻能看見她嘴巴張張合合,聽不清她說的話,見她執意還要往裏進,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沖她喊道:「快點退出去,裏麵危險不能進!」
「裏麵有個孩子!」
她沖他吼了一聲,趁他猶豫的工夫,掙脫了他的胳膊向裏麵跑去。顧淮越看著她跑遠,也明白過來她的意思了,不由得握緊雙拳,咬牙原路返回。
在一片觸目所及皆是一個顏色的皚皚白雪當中,要想找到一個人,是很不容易的。所幸嚴真給小女孩披上了一件軍大衣,憑著那點綠色,嚴真找到了小女孩。可正待她要上前的時候,最讓人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因為大風,原本積了五六米的雪堆鬆動了,加速往下墜落雪塊。一開始是小雪塊,幾秒過後,就變成了大雪塊,毫不留情地砸向了蜷縮在雪堆下麵的小女孩。
嚴真深吸一口氣,旋即沖上前。她快速地抱起小女孩,還未來得及站起身,就聽見卡嚓一聲響,然後好幾個雪塊順勢砸了下來,借著重力的作用,直直地砸到了她的脊梁骨上,嚴真登時倒抽了一口冷氣,雙腿一下子跪在地上,抱著小女孩的手直發抖。
「阿姨。」小女孩怯怯地躲進她的懷裏。
嚴真喘了一口氣,忍著疼,緊了緊她:「沒事,阿姨,阿姨帶你出去。」
她抱著女孩,想站起來,可快速下落的雪塊砸中了她的肩膀,又砸濕她的頭發,雪水融進身體裏麵,汲走了她身上的溫度,一時間隻能扶著膝蓋慢慢地站起來。
站穩後,嚴真動了動雙腿,一陣鑽心的疼痛讓她差點掉下來眼淚。孩子也看出來了她的不對勁,小聲問道:「阿姨,你怎麼了?」
嚴真搖搖頭,彎腰躬身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下:「沒事。」她順了順孩子的頭發,低聲安慰著她:「你能動嗎?」
「能。」
「那好,阿姨把你放下來,咱們一起走出去好不好?」
「好。」
小女孩顫聲答道。
隻是嚴真剛剛把她放了下來,一道雪體滑動特有的可怕聲響在耳邊炸響,一聲高過一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她們這個方向湧來。孩子睜大眼睛看著嚴真,雙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衣角。
嚴真也驚恐地看著前方。
往日靜靜地覆蓋在山上的白雪此刻便化作了一股股洪流沿著山脊向下滾動,嚴真目睹著這一切,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小女孩轉過身扣進了懷裏。
孩子被這巨大的聲響嚇哭了,嚴真想安慰她,可剛說出「沒事的」三個字,大雪就猶如洪水般向她們滾來,頭頂上方大大小小的雪塊往下砸,砸得嚴真耳邊一陣轟鳴,腦中一片空白。
疼極了,可大雪並未停歇,抓緊分分秒秒向她襲來,鑽進她的身體,沒過她的頭頂。
就在她痛得發顫,覺得自己力氣全無,抱住小女孩的那隻手也將要鬆開的時候,她忽然被一股大力緊緊地抱住,接踵而至的暖意讓她的意識清明了片刻。
她慢慢地抬起頭,轉過身,看見了一個人。
而後,關於這場天崩地裂的最後一點印象,就是被他隻身擋住的大片風雪和頭頂上方那雙熟悉的黑潤的眼睛。
恍惚中,嚴真仿似做了一場夢。
夢裏麵的林芝,正值三月。桃花正開得如火如荼,如醉霞緋雲般連綿一片,美得讓人連呼吸都靜止了。
可轉瞬間這樣的美景被一場大雪覆蓋。雪崩。一片白色向她湧來,她想逃,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她被雪卡住了,蜷縮在一個厚厚的軍大衣裏,雪花融進身體裏,溫暖中摻進了一絲絲寒冷。聽著傳來的奪命奔跑的聲音,她竟一點也不緊張。
忽然有一道抽噎著的稚□音問她:「你不覺得冷嗎?怎麼還笑呢?」
她費勁地低頭,發現自己的大衣下麵竟然還護著一個小女孩。嚴真凝視著她,輕聲說道:「不冷。」小女孩似是不解,看著她,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
「因為啊,我想起了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的話。」
「他告訴我,一個擁有很多過去的人,陷入回憶之中便會感到久違的溫暖。」嚴真說著,思緒漸漸走遠。
他說,他在西藏當了幾年兵之後就進了特種兵大隊,不知什麼時候就會遇到危險的任務,九死一生的時刻也經歷過。
他說,他曾經為了一個目標潛伏在雪堆裏兩天,凍得手腳都失去了知覺,可還得端著槍。然後他的大隊長就告訴他,別時刻都繃得跟一根弦似的,放輕鬆點,想想高興的事。他就尋思著,想什麼呢,於是就開始想,再後來,就忘記了冷。
現在,她也被困在雪裏瑟瑟發抖,於是她也開始尋思,想點什麼好呢?
她閉上眼,開始回想。
她有好多好多回憶。
那些回憶就猶如一場一場的夢,像走馬燈似的從她的腦海中一一閃過,隨便拎出來一個都夠她回味半天的。
她想起了奶奶,想起了小朋友,想起了親生父親,那個在雪崩中逝世的年輕軍人。最後,又想起了他。
想著想著,她仿佛就真的看見了他。
他向她走來,隻身一人,為她擋住了滾滾而來的大雪。她蜷在那一方天地之中,竟覺得十分溫暖。可這溫暖她並未貪戀許久他便不見了,隻剩下一道白光,格外刺眼地向她射來。
「淮越!」
嚴真叫著他的名字,掙紮著睜開眼睛。
雪崩帶來的那份緊迫感尚未消卻,她心髒跳動得很劇烈。稍稍緩了一會兒,嚴真看清了眼前的一切,竟忽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