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叫楊凝式,表字景度,因私下癡迷玄修,一向便是這般放浪不羈的形容。
許錯露出驚喜之色,道:“景度兄怎麼來了?”
楊凝式苦著臉,道:“甭提了,司天台養了一群酒囊飯袋,說什麼今年開春,黃河流域必是風調雨順。結果呢,卻比往年晚了半個多月才轉暖。上遊的河冰堆到一起破了,又連降幾場豪雨,致使沿河兩岸發了這麼大的桃花汛。突發天災,軍心誠惶,大王命我連夜改了檄文,把這場天災歸為河北諸鎮殘暴所致。我趕了兩天,總算在你們渡河前送了過來。”
許錯笑道:“檄文而已,怎勞煩咱們王府的典簽大人親自遞送?”
楊凝式道:“當然不會隻為送個檄文,我大老遠地跑過來,主要還是為了給你送個人。”
許錯一邊問道:“何人?”一邊看了看左右,這才發覺不遠處站著一個身著布衣的少年,另有一個仆從裝扮的老叟,一手挎著行李包袱,一手撐傘,站在那少年身後。
許錯皺起眉頭,問道:“誰家小郎?”
楊凝式低聲道:“德州刺史傅公和的幺子。”
許錯一驚,回頭仔細看了看那少年,問道:“他怎到了這裏?”
楊凝式道:“他身子弱,冬天去南方養病,現在開春了,要跟老仆回德州。”
許錯喜形於色,這一次梁軍出征河北,德州乃是必爭之地,現在德州刺史傅公和的兒子落到梁軍手裏,那德州便是囊中之物了。
楊凝式瞥了許錯一眼,看他笑得奸詐,便正色道:“勸你收起歹念。大王下了令,不能為難傅小郎,須將他送往德州,交給他爹,一根頭發絲也不能少。”
許錯怔了怔,旋即恍然道:“是,大王還要顧及自己的威名。”
楊凝式點了點頭,道:“你明白便好。這幾年你常在軍中用事,經手的差事都夠妥貼。這一次需要有人護送傅小郎,大王第一個便想到了你。”
“不妥吧。”許錯麵露難色,“渡河之後,我要隨別軍西進,送他可不順路。”
楊凝式知他在找托辭,揶揄道:“這裏不是細柳營,你也不是周亞夫。別軍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先送傅小郎去德州,然後再回別軍。”
許錯訕笑道:“景度兄別害我了。”
楊凝式故作不解地道:“誰要害你?”
許錯見他跟自己充傻,心下微怒,正色道:“先不說這一路上的難處。我將此子送回家去,傅公和按理雖不至於為難於我,可戰事在即,大王正親自率部威懾德州,到時候殺紅了眼,傅公和哪裏會管太多,說不定就把我一刀拿下。還望景度兄念在多年知交情誼,換個人來辦理此差。”
楊凝式道:“這個節骨眼上,讓我拿誰換你?派你去辦,因你是王府的僚佐,憑大王的名義護送傅小郎,可彰大王風度,也是賣給傅公和一個麵子,到時候還要借機說服傅公和,盡量勸他,不與我方為敵。這個差事你辦最合適不過。”
“可是……”
“你也別費口舌,大王已經下令,誰也改不了。”楊凝式從懷中取出兩封文書,遞給許錯,又道:“一份是給氏叔琮的,說明你要暫離別軍公幹,他自然不會多問。第二份裏麵有你的通行符傳,這一路上當可通行方便。”
許錯接過那兩封文書,知道事情已成定局,於是問道:“給我調多少兵?”
楊凝式道:“傅小郎身份特殊,盡量不能讓兵勇知道,這裏麵的道理我不說你也明白,因此隻有你自己送他。”
許錯驚道:“前麵是河北,不是大梁,加之戰事迫在眉睫,兵荒馬亂,我一個人哪裏應付得了?景度兄,你恨我不死怎的?”
楊凝式見他發火,嘿嘿笑道:“這是怎麼說的,不是給你通行文書了麼?再說以你之虓勇,即便路上有事,也一定能夠化險為夷。甭多想了,過來跟我見過傅小郎,我就回去交差了。”言罷跳下巨石。
許錯知道自己推不過去了,雖在心中大罵楊凝式,但人在公門,必須依令行事,隻好跟著跳了下去,走到那傅小郎麵前。
楊凝式居中引見道:“傅小郎,這位是梁王府的兵曹史許錯許子恒,他會送你前往德州。”
那傅小郎單名一個“玉”字,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眉清目秀的,身材有些孱弱,雙手腕上還戴著一副銀鐲,趁著纖細的手臂,反倒像個女兒家。
傅玉似模似樣地抱了抱拳,道:“見過許大人。”說話未脫童音。
許錯一看他弱不禁風的樣子,更是暗自憂慮,抱拳還禮,轉向楊凝式道:“我這就去向氏叔琮通報,然後帶傅公子渡河。這裏水勢猛漲,景度兄也快離開為好。”
楊凝式道:“那好,我就不多說了,你的家裏我會關照,你安心辦差便是。”
許錯道了聲謝,二人相視抱拳,楊凝式不作拖遝,轉身便即離去。
許錯目送他遠去之後,道:“傅小郎請跟我來。”
傅玉笑道:“許兄就叫我小玉好了。”
許錯沒說話,隻點了點頭,帶著傅玉和他那老仆一路往別軍營地走去。
因別軍尚有五百兵卒停在南岸,別將氏叔琮心情焦躁,在軍帳內來來回回踱著步子。
先鋒官陳章自顧自地罵道:“我早看出許錯那廝靠不住,葛帥不讓別軍渡河,他連個屁都不放。將軍,幹脆讓大王把他調走,這種人留在咱們別軍一點用處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