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不可能全都稱心如意,雖然鬧到朱全忠麵前,並非敬翔所願,但事至斯境,他也沒有了退路,便隻能順勢而為了。
眾人各懷心思,在王府簽押房裏等候的時候,朱全忠卻還在內堂,遲遲不來。
朱全忠一樣知道形勢不妙,他最器重的兩個心腹,敬翔和李振,已經到了公開決裂的邊緣,若他把握不住大局,一個失著,便會使自己的基業分崩離析。
一時間,朱全忠怒不可遏,不由得動了殺機:“非得讓我殺一兩個人,他們才肯安分下來不成?”
這個時候,一徐娘半老的美婦走進內堂,來到朱全忠麵前。
這美婦便是朱全忠元配之妻、梁王妃張氏,閨名一個惠字,年在三十開外,麵上掩不住絲絲皺紋,但儀態淡雅,嫻靜端莊,自有一番親和美感。
朱全忠家中妻妾滿堂,但與張惠夫妻二十載,卻能一直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糟糠之妻不下堂,內事既全交之,外事亦常問之,每問無有不受益時。
大梁人皆知,賢內助者,莫過張惠,朱全忠亦曾洋洋自誇:“吾妻可比陰麗華。”足見張惠的地位。
見愛妻前來,朱全忠心裏稍寬,笑道:“可是給我解惑而來?”
張惠款款上前,坐在了朱全忠身側,道:“臣妾一介婦道,哪裏能給大王解惑?現下過來,卻是有事請教大王。”
朱全忠笑罵道:“老夫老妻了,還繞什麼彎彎?有話直說便是。”
張惠淡然一笑,道:“臣妾想問大王,是否想殺許錯了?”
朱全忠眉頭一擰,冷哼道:“之前你極力勸我,要留他一命,我便聽了。可鬧到今日,你也該看得出來,不殺他,事情便沒完沒了。”
張惠道:“不錯,大王早已知道,今年征討河東,戰事失利,其中罪責,全在輜重不濟。李振的人克扣軍需錢糧,挪去修建洛陽殿宇,這便是戰敗禍根。可此事牽連太廣,李振、裴迪脫不了幹係,宣武別將氏叔琮當時守備糧道,是為糧秣中樞,也未必沒和他們勾結。但這三個人,一個幫大王打點長安事務,一個握著大梁藩庫的鑰匙,一個在前方統轄數萬兵勇,大王要靠他們辦事,便不能處罰他們。因此大王把罪加在許錯頭上時,臣妾雖不讚同,卻也並未阻攔。不過,依臣妾之見,大王隻可以辦他,卻萬不能殺他。”
朱全忠道:“何以見得?”
張惠道:“因為臣妾昨夜才想明白,若殺了許錯,那麼雖能穩得住一時,但不出一年,大王的大業便要急轉直下了。”
朱全忠雖對張惠敬愛有加,但聽了這麼不吉利的話,也不由得火冒三丈,強捺著怒氣道:“何出此言?”
張惠對朱全忠的怒色視若無睹,平靜地道:“這一次,臣妾不說內事,不說外事,隻說說大王的心事。”
朱全忠問道:“我有什麼心事?”
張惠一字一頓地道:“迎皇上遷都,便是大王最大的一樁心事。”
朱全忠不語,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在聽。
張惠字斟句酌地道:“大王這樁心事,臣妾看得出,下麵的人也看得出,但遷都觸及國祚,連動社稷,朝廷自然不會輕易施行,大王也知此非一蹴而就之事,必須按部就班,籌劃長遠。至於下麵的人,他們不是不曉得這些利害,可有些人沉不住氣,認定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為了邀功,為了謀身,或者為了貪財,於是便串通起來,挪用軍需錢糧,去修洛陽的殿宇,導致前方戰事失利。若是大王推許錯上去頂罪,不去追究元凶,那下麵的人便會以為在大王心裏,沒有比遷都更大的事,隻要以遷都為名,幹出何等樣事也不會有罪,以後勢必有恃無恐,變本加厲,一門心思籌備遷都。可前方的戰事還要打下去,錢糧不濟,便要加征賦稅。今年折損太大,還要增募兵員。雖然他們出了一個清佛的方略,但說到底,還是到民間斂財,百姓之苦可想而知。大王鎮守中原這塊四衝之地,若是安不住民心,後果毋庸多言。”
朱全忠默然思忖起來,臉上不見陰晴,可心裏還是讚同了張惠的議論。
張惠起身端回一盆熱水,又去衣櫥裏取了袍服,一邊服侍朱全忠拭汗更衣,一邊說道:“這些話,本不該臣妾來說,可大王的那些臣屬,更加不能說,故而臣妾隻能鬥膽置喙。貪墨一案如何去查,自然還是大王做主,臣妾隻請大王記得論語上的那句話,欲速則不達。”
朱全忠點頭道:“我理會得。”更衣完畢,徑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