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和十五歲時,皇後讓她做了中宮司櫛內人,專掌皇後髮飾妝容事宜。此前苗昭容曾告訴皇後秋和力勸她勿買珠寶之事,皇後感嘆「我隻知她愛讀國史,卻沒想到她還會顧及民生。六宮之中,有她這般見識的女子實不多見。」遂有了擢升之意。
「秋和這丫頭,將來一定會有出息。」苗昭容如此斷定。
公主聽見,問母親「姐姐是說秋和日後可能會接替楚尚服,領尚服局事麼?」
苗昭容笑笑,未置可否。
我隱約猜到苗昭容所言「有出息」的意思,但覺得那未必是秋和的願望。
自那次送她回去之後,她亦待我如手足,有了幾分親近感,與我說的話逐漸多了起來。若來儀凰閣,依舊是我送她出去。
得知她被遷為中宮內人那天,儀凰閣中的人都向她道喜,她隻是微笑,並沒有特別歡喜的表情。
我送她出門,她似有心事,低著頭,在宮牆兩側所植的槐樹下踏花而行,神思恍惚。我忍不住問她「秋和,你有煩心之事?」
「哦,沒有。」她答,繼續走,步履輕緩,像是怕驚勤了那一地落花。好一會兒後,才猶猶豫豫地停住,轉首問我「懷吉,你可有心願?」
我一怔,沉默片刻,再這樣答「看著公主無憂無慮地長大……如果這能算心願的話。」
這答案可能在她意料之外,她先盯著我看許久,最後溫柔地笑了「當然,你可以一直陪在她身邊的。」
見她提起心願,我憶及今上的承諾,於是也問秋和「那你的心願又是什麼呢?」
「去年七夕之後,很多人問過我,我一直沒回答。」秋和淺笑道。我立即覺得自己多事,何必問她這樣私密的問題。不想她竟然肯跟我說「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出宮,總有一天,我會向官家請求,請他允許我出宮。」
我茫然問她「你不喜歡留在宮裏?那為何不現在跟官家說?」
秋和不答,靜默地立在微風吹落的槐花雨中。須臾,仰首,半瞇著眼,透過頭頂枝椏花穗看萬裏碧空,一層黃黃白白的花瓣自她漆紗冠子上簌簌飄下。
我見她神情專註,亦抬頭去看,但見天上有雁字成行,自宮城上方飛過。
「懷吉,崔公子……是否還在京中?」她吞吞吐吐地問,說完即低首垂目,滿麵暈紅。
我頓時明瞭,她的願望跟崔白有關。
我坦言告訴她,自調入後省後,少有機會跟畫院的人聯絡,實不知崔白近況,她便又問我可否代為打聽。我答應,問她「你可有話要轉告他?」
她下意識地絞著衣袖一角,聲音輕如蚊鳴「他上次送我的畫……那幅秋浦蓉賓圖……上麵的大雁……請幫我問問他……那大雁……」
見她如此情形,再回憶秋浦蓉賓圖上細節,我這纔想到,雁被稱為「德禽」,一夫一妻,配偶如逝其一,終身不再嫁娶。《儀禮·士昏禮》曰「昏禮下達,納採用雁。」取其對配偶堅貞節義之意,以討噲賜往來,婦從夫隨的吉兆,故國朝婚姻禮俗,仍以雁為信物。崔白畫上有雙雁,以他那疏逸灑腕的性情來看,贈此畫給秋和,未必沒有暗示婚約的心思,至少,也是表明有意於她。
崔白容貌英俊,舉止大有才子氣,年輕女子傾心於他不足為奇。今觀秋和態度,顯然已對其情根深種,既打聽崔白行蹤,應是想找他問明心意,若他確有求親之心,她是可以自請出宮,與他為偶的。
想明白了這層意思,我立即對秋和說「我這就去找人問,一有訊息就告訴你。」
我先去畫院查到崔白當初留下的京中住址,又托張承照找可以出宮採辦物品的前省內侍去打聽,可惜後來張承照帶來的迴音並不佳崔白早已離京,說是要周遊天下名山大川以寫生作畫,無人知道他何時歸來。
我轉告秋和這結果,她自然是失望的,於是我忙向她承諾,一待崔白回來就與他聯絡,秋和連聲說沒關係,「現在留在宮裏也好,我很喜歡擺弄這些花兒粉兒和香料,若出宮了,上哪裏找這許多去?」
這倒也不是託詞,看得出秋和是真愛做司飾的工作,我們覺得繁瑣無趣,她卻可以自得其樂。這也使她的等待顯得不是那麼枯燥而漫長,我樂觀地想。先在宮裏做幾年她想做的事,然後再走出皇城,嫁得如意郎君,在相夫教子中過完餘生,秋和這樣善良的女孩應該有如此完美的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