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們漸行漸遠,我驀然憶起,這宮裏的女子離開皇城時竟都是哭著出去的。

或者,總有例外罷。我想。

比如秋和,將來她出宮時必是滿心歡喜,因為她期盼的人生像一軸畫卷,那時纔在她麵前緩緩展開,內藏多少良辰美景、賞心樂事,正待她逐一細品。

再比如公主,她生於宮中,卻不會終老其中,總有一天,今上會為她覓個駙馬都尉,風風光光地送她出宮……本朝士人,通雅博暢者眾,皇帝身虛廟堂之上,終日見的,無不是一時俊彥,日後為獨生女兒擇婿,不知又會選何等出類拔萃者……公主出降時,心中一定也是喜悅的罷……

我目眺遠方想得出神,沒留意到有人靠近,直到她以手在我麵前晃了數下我纔有所反應,定睛一看,卻是秋和。

「你愣愣的,在想什麼呢?」她淺笑著問,因剛才為範姑娘哭過,現在她眼眶仍是紅紅的,「為何嘆氣?」

「啊?」我惘然反問,「我嘆氣了麼?」

範姑娘等人離宮數日後仍不見落雨,今上一怒之下把賈昌朝罷為武勝節度使、判大名府、兼河北安樵使,將其貶放出京城。

宣佈罷相前一天,賈婆婆在內外宮城中辛苦奔波,最終無功而返,關於賈昌朝罷相的細節倒被關注她這陣忙碌的人抖了出來。

原來今上放出宮人後未等來甘霖,遂私下與臺官李柬之討論,李柬之道「陛下幾乎已行過所有祈雨之法,惟漢災異冊故事中『冊免三公』一節未行。」

因範觀音之事,今上本已對賈昌朝相當惱火,聽了此言越發有了罷相念頭,於是再問黛史中丞高若訥意見,高若訥亦直言「噲賜不和,責在宰相。」

諫臣洪範附議,且提及賈昌朝多次在朝堂上與吳育爭吵之事,說「大臣不肅,則雨不時若。」

今上拍案而起,當即命鎖院草詔,讓翰林學士院寫罷相之製。

翰林學士院若逢起草詔書等重大事機時,必先鎖閉院門,斷絕外界往來,以防泄密,是為「鎖院」。賈婆婆原收買了一兩個皇帝身邊服侍的內侍,此刻內侍見今上召諸臣討論賈昌朝事,立即通知了賈婆婆。

賈婆婆與張美人十分焦慮,有意聯絡賈氏黨羽,但此刻已散朝,那些臣子皆已離開宮城。賈婆婆遂找了個藉口欲出宮門,不料被張茂則先生攔住,說時辰已晚,此刻出宮不能在宮門關閉前回來,故現在絕不可出去。賈婆婆悻悻而歸,後來跑到翰林學士院門前觀望,卻又被守門侍衛趕了回來。好容易等到天亮,再去學士院,但見院門大開,學士承旨高舉製書在她眼睜睜注視下揚長而去,入垂拱殿麵君。約莫半個時辰後,已罷了相的賈昌朝垂頭喪氣地自殿中出來……

而自他罷相後,雨就淅淅瀝瀝地連下了好幾天。

這些事被娘子們描述得繪聲繪色,聽者通常皆大笑,惟有次公主聽後幽幽問「那範姐姐還會回來麼?」

苗昭容不答,喚來嘉慶子跟笑靨兒,讓她們陪公主去院中蹴鞦韆去。

「以祈雨為名送出去的,哪還能回來呢?」公主走後,苗昭容才道,是對周圍幾位娘子說。

俞婕妤也嘆道「想想觀音這孩子也可憐,伺候過官家的女人誰敢娶?日後隻能做姑子了。」

「可不是麼。」苗昭容漫不經心地撥了撥身邊插瓶的花,「就像一株好好的桃花,今春剛開出第一朵,就被人砍下當柴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