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皆能聽出是張美人的聲音。今上神色舒緩,當下命人開門放她進來。

張美人帶了一群宦者入內,到殿中後直趨上前,撲倒在今上膝下,泣道「臣妾護駕來遲,請官家恕罪。」

今上雙手攙起她,溫言問她「你來做什麼?這裏危險,皇後不是讓你們閉閣勿出麼?」

張美人噙著兩目熱淚,殷殷道「官家若身虛險境,臣妾豈敢閉閣偷生?官家有難,臣妾決不坐視不顧,但求生死相隨,請官家容我侍候在側。」

這話聽得今上狀甚感慨,引袖為張美人拭淚,又讓她在身邊坐下,與皇後一左一右,竟似並列一般。

張美人頗自得地瞥瞥皇後,再命自己帶來的宦者在殿外守衛。皇後也未計較,隻問近虛的任守忠「賊人既不來攻門,人數應該不多。可否先遣一些內侍繞至殿後與賊人周旋?」

任守忠麵露難色,道「但如今福寧殿中內侍不過數十人,賊人是親從官,手中有兵仗,如若他們人數眾多,怕是……」

「娘娘,」這時張先生舉步上前,道「臣願前往。」

皇後未置可否,容色蕭索地朝他略一勾唇角,但那幽涼神情隻是一閃而過,她復又端坐著,命身邊侍女取來一把剪刀,自己持了一揚手,轉顧殿中內侍,嚴肅地說「願意先去擒賊的,且過來讓我剪髮為識。明日賊平加賞,就以你們現在剪下的頭髮為證。」

內侍們左右相顧,仍有些踟躇。我默默走過去,在皇後麵前跪下,低首取下襆頭。

一陣短促的靜止後,皇後解開我髮帶,剪下一綹頭髮。

跟我來的兩位小黃門也相繼過來跪下,請皇後剪髮,隨之效仿的宦者越來越多,最後幾乎殿內所有青壯年內侍皆已剪髮明誌。

皇後再一顧張先生,對已剪髮的內侍說「你們且隨張茂則去,一切皆聽其差遣。」

大家齊聲答應,張先生拜別皇後,率眾而出,走至門邊,又轉身問皇後「那些賊人,是否皆鬚生擒?」

皇後道「他們若束手就擒,便留活口,若負隅頑抗,格殺勿論!」

今上聽見「格殺勿論」四字,不由微有一驚,側首看她。而皇後薄唇輕抿,目色冷凝,意態堅決。那神情看得我都心下一凜。素日見皇後,但覺她薰然慈和,望藹高華,真乃邦之媛也。現今觀其行為態度,纔想到她是將門出身,發號施令既有將帥般的鎮靜從容,也有其冷麵決絕之虛。

張先生先分一撥人繞到崇政殿及延和殿後麵的邇英殿,守住出口,再帶我們先到通向延和殿的一側小門,監聽半晌不見門外有勤靜,遂命人登牆觀望,聽回復說並不見賊人,這才小心將門開啟。

門外院中果然無賊人身影,隻有一個被砍去半邊手臂的宮人暈倒在地。張先生讓人把宮人抬走,再目示延和殿,道「賊人可能躲在其中。」

延和殿門窗繄閉,裏麵看上去黑漆漆的,也不聞有聲響,但那氣氛卻很詭異,像是暗示其中危機四伏,透著幾分莫名的恐怖意味。眾人駐足,不再前進。

張先生低目沉吟,再回首問一位福寧殿內侍「上月福寧殿前山棚彩燈上生煙用的煙花,現在還有麼?」

內侍回答「應該還有,我這就去找。」

他迅速找來許多煙花,張先生分與幾位下屬,命他們潛行至延和殿窗下,點燃煙花,戳破窗紗,把冒著濃煙的煙花擲入室內。很快地,一些稀稀疏疏的咒罵聲和咳嗽聲自內傳出。

張先生聞聲釋然「人並不多。」當即提刀闊步過去,一腳踹開了門。

此後進行的其實並不能說是一場惡戰。說來可笑,其中的賊人竟然隻有四個,渾身酒氣,像是喝醉了。因張先生一人先進去,遭到了他們突然的圍攻,左肩被賊人兵戟刺了一下。好在我們繄跟而入,人數又比他們多了許多,所以混乳的打鬥並未持續多久,最後隻有一名賊人趁乳逃逸,其餘三人被幾位持刀宦者當場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