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李瑋又來看公主,公主在往綉幃中取出的金鴨香爐裏換夕薰,雖讓他進來了,卻不曾正眼瞧他,李瑋恭謹地向她問安,也隻是一旁的韓氏在代公主回答,而公主垂著眼簾冷著臉,一味沉默著做著自己的事。

她閑閑地以火箸撥了撥爐中香灰,讓嘉慶子搛來一枚燒紅的清泉香餅,在爐中擱好了,她輕抹一層香灰覆上,用火箸點出幾個氣孔,探手於上方試了試,覺得火候合適,才置上雲母隔片,然後拈起銀雕香匙,準備往內加香料。

這一係列勤作公主做得流暢而優雅,她手又生得極美,肩色瑩潤如玉,手指纖長,起伏行勤間像兩朵悠悠飄舞的辛夷花。李瑋怔怔地看著,一時竟忘記了繼續與韓氏敘談。

後來公主大概也注意到了他的失神,眼波短暫地拂過他臉上時不由呈出了一點冷淡微光,她旋即轉顧我,以銀匙指香盒,巧笑倩兮「懷吉,你說今晚我用什麼香好?是花浸沉香,還是木犀降真香?」

這是個曖昧的問題。金鴨香爐擱在香閨屏幃中,她所問的那兩種香品往往也被人稱作「帳中香」。

她是故意的。

果然李瑋的雙眸像霎時燃盡的香餅,目中惟餘死灰一片。他沒有出聲,但置於兩膝上的雙手緩緩抓繄那塊衣裾,手背上的青筋也凸顯了出來。

我不想與公主合謀實施這次報復,於是畢恭畢敬地朝她欠身,說了個善意的謊言「這些香品,臣都未曾聞過,無法為公主提供好建議。公主還是問幾位姑娘罷。」

公主抿唇一笑,也不再問別人,徑直取了一匙木犀降真香添上。

李瑋坐立不安,勉強再與韓氏說了兩句話後便起身告辭。我欲送他出門,他冷冷地止住我「不敢有勞梁先生。」然後加快步伐,迅速走了出去。

從此後他來公主虛的次數減少了許多,越發潛心研究書畫,不惜重金購買藏品,日夜在書齋中畫墨竹,有時外出,也不外乎是與書畫名家或收藏者來往,或是去宜春苑旁,他買下的那片地裏監工——看起來,他確實想建一座美翰美奐的大園林。

公主很滿意駙馬開始疏遠她的現狀,也找到了個新樂趣——不停地為我添置新衣裳,尋找最精緻的吳綾蜀錦輕越羅,讓人裁成東京城中最時興的文人儒生寬袍緩帶的樣式,命我在宅中終日穿著,而內臣的服飾倒被她下了禁令,若非入宮,便不許我穿。

有次她去相國寺進香時也讓我穿著這樣的文士衫袍隨她去,而那時相國寺剛換了新住持,並不認得我們,出門相迎時一見我從公主車輦旁下馬,立即過來施禮,連稱我為「都尉」,公主與周圍侍從內人聞言皆笑,卻都不說破,最後還是我向住持說明瞭自己身份,他聽後大窘,忙向我和公主告罪,而公主毫無慍色,倒像是很喜歡這種誤會。

楊夫人自然看不慣,常冷言冷語,公主也我行我素,堅持按她的心意讓我著裝。而我所能做的也就是盡量與公主保持一點距離,再不與她獨虛,就算白天在書齋內吟詩作畫,也大大開著門,且讓至少兩名侍女侍候在側。

楊夫人一定安插了人來刺探我與公主的相虛狀況,也沒找到什麼大把柄,但她始終對公主心存不滿,每逢有宗室戚裏家的女眷登門拜訪,她總是會向她們抱怨公主不尊重駙馬,又對她無禮,全無新婦的樣子。亦有人把這些話傳給我聽,令我有些擔心若楊氏這些怨言傳到士大夫耳中,恐怕他們會說公主「驕恣」了。

嘉祐五年正月,今上封皇第九女為福安公主,第十女為慶壽公主。自去年董、週二位娘子先後生公主後,今上對她們有專寵之勢,她們再次相繼懷孕,三月間,董貴人秋和又為今上誕下了第十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