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拋棄了那裏的一切——所以現在是我的。”林維抬起頭來,望著穹頂巨眼:“你是至高神,若想要,自然可以從我手中拿走,不付出任何代價。”

他停頓了一會兒,聲音不帶任何情感:“可是,冕下,你抬頭看,它在望著你。”

女神靠近果實,將觸而未觸的手,在此話落下後,陡然停住。

林維再次握住那枚果實:“我們立契為證。”

女神注視著果實,看到她的眼神,林維便知道她已答應。

契印浮現,緩緩落在兩人靈魂之上。

女神接過果實。

月光覆著地麵,指尖映著微光,平添空蕩蕩的寂寥。

“他既然帶我走出那裏,讓我看到外麵,”她出神道:“為什麼又要丟下我死去,讓我重新回到黑暗中?為什麼不允許我找他回來?”

“他以為自己已經教會了你何為自由,”林維道:“卻不知道,自己成為了你的束縛,假如他真的醒過來,也是失望的。”

林維向她行了一個禮節,轉身欲離開。

“你想恢復他的記憶。”背後,女神忽然出聲。

“當然。”

“即使看過了我的結局?”

“是的。”

“你方才還評價我使人失望,”女神的聲音落下:“卻做著與我一樣的事。”

殿堂內沉默許久。

林維終於答她:“他既讓我在漂泊中找到歸宿,我又怎能讓他在沒有盡頭的黑暗中居留。”

“你同樣在打擾他的安眠。”

“你怎知他安眠?”林維轉過身來,直視女神的眼睛:“當艾維斯死去,用盡所有力量也無法阻止他靈魂消散的時候,你就應當知道,沒有什麼力量能留住一個自由而無牽無掛的靈魂。”

“他在這世上已無未完之事,無未見之人。一生縱然短暫,然而到此了結,圓滿無比。”

“可斷諭沒有,兩次的死亡都沒有。”

“第一次,他確實沒有什麼留戀——那是因為他沒有什麼可留戀,他為魔法世界生,為魔法世界死,他不信仰什麼,也不熱愛什麼,他甚至沒有情緒或感情可言,隻是一件武器而已。”

他說到這裏,停下來,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繼續道:“可他不是——他是人,不論有怎樣的血脈和怎樣的使命,他都是活著的人。在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雖然毫無怨言,到底有失落。他的生命既不完整也不完滿,即使死得其所,終究有缺憾無法填補。”

“而第二次,第二次更不必說。”那深紫的眼瞳裏泛起溫柔與眷戀的神色:“他當然有未完之事,他怎麼能無牽無掛離去?”

“他的使命已經結束,可他的誓言還沒有完成,他還沒有好好和我在一起——他怎麼能願意就那樣消散在靈魂星海中。”

林維閉了眼睛,掩飾微微泛紅的眼眶,再睜開,輕聲道:“這兩世,但凡有一次他是毫無牽掛離開,都不會好好地站在這個世界裏。而但凡有一次他覺得自己一生完滿,我都不會這樣執著要帶他回去。”

“如果在那個時空裏,他的靈魂幹脆消散,我就不會穿過時間和空間來到這裏。如果在這個世界裏,他覺得自己過得好,過得有意思,我遠遠看到一眼,就滿足了,隨便找個什麼地方活著,再不去纏著他——可是他沒有。沒有我,他永遠是個孤魂野鬼,永遠無家可歸。”

說完這些,他不去看女神的反應,徑直轉身,登上樓梯,走過回廊。身影隱沒在月色與陰影的交界處,單薄而倔強。

女神注視著他的背影,聽著他的腳步聲,怔然出神。

“我羨慕你,也羨慕他。”她對自己喃喃低語,纖長蒼白的手指張開,對著麵前虛空伸出,再收攏時,已握著黑色豎琴的琴柱,將它從大陸帶回了這個世界。

琴背上刻著它的名字。

深淵之歎息。

輕輕的歎息聲在空曠的殿堂中響起,徘徊不去。

她低頭,看著手中淡碧色果實,忽然笑了。

果實送到精靈的唇邊,牙齒咬開被汁液繃緊的、軟而薄的表皮。

汁液流淌進她的喉中,甜美芬芳,是遺忘的味道,這樣使人著迷。

她恍惚了,置身生機繁華的精靈之森,從狹小的窗向外望去,樹木茂盛,草地青碧,溪水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