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穀兩旁是蔥蔥鬱鬱的樹,樹上爬著藤,藤上結著鮮紅美麗的果實。

年幼的精靈們振著半透明的翼翅,邊采著果實,邊唱著好聽的歌謠,唱累了便摘一個放進嘴裏,閉上眼,神情陶醉。

那陽光該有多溫暖,那果實該有多好吃——她不知道,隻出神地看著。

她現在想,大概,那味道就和現在自己所飲的汁液一樣甘美。

意識回到殿堂中,她看見亡靈從樓梯上走下,正看著自己。

她看不清那麵容與神情,一瞬間又回到狹小的黑屋子裏,有人正用手撫觸著她的頭髮,動作溫柔,她一輩子都沒有被這樣溫柔對待過。

這個人該有多好——可她不瞭解。

白光將她的意識淹沒,她微笑起來,輕輕對自己道:“你永遠是孤魂野鬼,永遠無家可歸。”

“不可得之物,終將你束縛一生。”

林維不知道殿堂裏正發生著的一切,登上一層旋梯,想回房間去。

卻見那回廊中正站著一人,望著這個方向,月光瀉地,寂靜極了。

他借著陰影的偽裝,不安地咬了咬嘴唇,隨即麵無表情向房間門走去,與巫妖擦肩而過,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林維。”卻有聲音叫住他。

他轉身,看見斷諭正望著自己,月光映著無可挑剔的麵容,要奪人心魄,要讓人仰望,要使人沉淪。

林維全然忘了自己溫柔又酸楚的心緒,隻恨恨想:

就是這個人,他那麼好看,又那麼讓人心疼——讓我難過,讓我受折磨。

他也全然忘了在女神麵前那些條分縷析、冷靜又深情的話。

我看見你,就隻顧看著你——哪裏有心思修飾措辭和言語。

他於是隻拿一雙眼睛回望,道:“既然都聽到了,你還喊我做什麼——我沒有什麼話可說了。我隻想問你,我想帶你回去,你願不願意?”

巫妖看著他,在一片寂靜中望著。

他的思緒忽地遠了,回到了幾天前,在阿德裏希格的房間裏。

知曉一切的塔主人微笑著,眼尾略微彎起一個弧度,勾起唇角:“說吧。”

“在那裏,我和林維是什麼關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嘖,”塔主人左手支腮,饒有興趣地打量他:“你有足夠的理由詢問在那個時空裏自己的一切經歷,卻單單隻想知道他?”

“讓我猜猜……”塔主人眯了眯眼睛:“你活了一輩子,卻也隻有這麼一個特別的人,對不對?”

“明明沒有說過幾句話,見了麵就打得要死要活,卻最熟悉,奇妙的關係——你跟誰都沒有關係,唯獨與林維有。”

“可他死死藏著,不想讓我告訴你,他怕你知道。”塔主人笑著,眼中閃過狡黠的光:“我喜歡死了那個小傢夥,不能告訴你。”

他沒有什麼別的表示,冷冷淡淡轉身,要走出去。

背後卻又有聲音響起:“我隻告訴你一句,好好對他——有人拿最軟的真心往你身上靠,紮得頭破血流,疼得發抖,還要過來。你再留不住,就沒了。”

他打開門,正看見那人正倚著牆壁,若無其事的樣子。

“喂,我們談談。”

一如他現在無意聽見樓下所有聲響,看見那人回過身,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要帶你回去,你願不願意?”

——有這樣一個人,他穿過晝與夜,生與死。

他越過空間的遠障,打破靈魂的壁壘,跋涉過時間的河流,來到你麵前。

他擦去斑斑血跡,蓋住一路荊棘劃出的傷痕,問:

我來帶你回去,你願不願意?

巫妖訝於自己現在的感受。

疼痛而酸楚的,從左邊胸腔裏漫出來,遍至全身,可又是熱的,要燒起來。

他從未有過這樣。

他冰封已久的心髒與靈魂,所體會到的第一種情緒,不是喜怒,不是哀樂。

是浸滿心疼的歡喜。

他不知道跟著這人走,會走到什麼樣的結局,隻知道那結局正誘著他,喚他過去,像塞壬海上人魚的歌聲,縹緲又美麗。

他於是開口。

那聲音途經靈魂,來到塵世,結束回廊的沉默,結束這一生波瀾不起的靜寂。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