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勳快馬趕赴譙縣,去吊唁曹嵩。挽詩他早就寫……抄好了,就在靈前高聲誦讀。詩曰:
“功德冠群賢,彌綸有大名。軒轅用風後,傅說為星精。就第優遺老,兒孫並專城。神龜應永壽,何苦不長生!”
這其實也是一首唐詩,為王維四首《故太子太師徐公挽歌》之一,當然做了一點細部的修改。照理說這種貨色他沒道理記住,主要這四首挽歌全是應景之作,文采斐然,卻毫無神韻,隻是大拍馬屁,或者更準確點兒來說,往死人臉上塗抹油彩。前一世他偶然讀到,就覺得王摩詰這種大家也放過類似狗屁啊,有趣,有趣,作為反麵教材,就這麼偶然給記住了。
原詩第六句是“來朝詔不名”,但曹嵩沒受過這種待遇,所以改成“兒孫並專城”。理論上,這句也不大通,用來說曹德即可,曹操的身份,又豈“專城”可比?而曹嵩幾個孫子,都還沒做上二千石呢。不過詩嘛,不必太落到實處,意思是老頭兒子、孫子都挺出息,這麼含糊著來就成。
原詩第七句是“留侯常辟穀”,問題曹嵩老頭極端能吃,身材榔槺,就跟張良和修仙完全不挨邊兒,所以才改成“神龜應永壽”。這年月“龜”還徹底是個好詞彙,是長壽的象征,是勳其實在心裏說:老王八你終於掛啦,掛得好!你就是漢末腐朽官僚的最典型代表,活著光糟蹋糧食了,於國於民,毫無益處!
哭拜完了,曹操把他帶進內室,直接就問:“都中事,文若等皆有書報,然操欲宏輔再備悉言來。”文字上很多事情沒法說得太清楚,我得從你的言語中獲得最詳細的第一手的情報。
是勳答應一聲,就把曹操走後許昌城裏所發生的事情,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想,一五一十,詳細交待了一遍。完了說:“首告者,甘氏也,且甘氏為陶商外親,不可擅殺,故勳已請荀公赦其主仆。”曹操隨口問道:“現在何處?”是勳也不瞞他:“暫居敝宅。”
曹操略帶疑惑地瞟了他一眼。是勳毫不畏懼,直麵曹操雙目,那意思,你也是男人,並且也是好色的男人,你懂的,不用我說得更明白了吧。他心說要是沒把甘氏接到府上,我還真不敢跟你提這事兒,你有前科……哦,在原本的曆史上,乃是後話,關羽請得杜氏,你去瞧了一眼,就色心一起自己留下了。可我跟關羽不同,好歹是你親戚,你總不能上我家來搶人吧?
這就跟後來的曹丕一樣,先跑去跟甄氏說:“我來保護你們娘兒倆。”估計要沒這句話,曹操見了甄氏,直接就自己納了。曹操做人還是有底線的,親戚先掛上了號,他就不好意思再下手。
曹操點了點頭:“好吧。”突然話鋒一轉:“陶商如何處置?”是勳說,既然發生了這種事,難免陶商心中忐忑,這時候最好別提把他召入朝中之事,先再放他一段時間為好。曹操關照道:“如此,卿可信付令嶽,使安撫、監視陶孟章。”是勳應命,就待退出去寫信,走出兩步,突然想起來:“曹公的葬日,可擇定了麼?”
曹操淡然答道:“宏輔來得適中其時,明日便要落葬。”是勳心說怎麼這麼著急啊?轉念一想,也對,曹操聽說許昌出了那麼大事兒,他還有心情跟譙縣呆著嗎?還不得趕緊埋了老子,好先放諸曹、夏侯們回去坐鎮,自己也趕緊熬過那三十六天,免得再生事端。
唉,汝之不孝,一至若是!
就在是勳進入譙縣的同一天,曹德也快馬從鄄城趕來了,剛哭過老子,哽咽著被人勸到後堂暫歇。是勳去探望曹德,勸他節哀順變,曹德抹一把眼淚,黯然點頭,突然說:“吾五內俱焚,中心如煎,請宏輔為擬上奏,辭了兗州刺史之職,專心為父守喪三年……”
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曹操位居三公,身係國家安危,自然可因天子命“奪服”,或者起碼不守那麼長時間;曹德不過一名地方官而已,按照當時的士林風氣,那是一定要做出孝子的表率來的。再說了,曹氏兄弟,好歹有一個守喪三年,對外也比較好交待。
是勳答應曹德,我一會兒就幫你寫上奏,派人遞到尚書台去,但是——“已與令兄商議過了麼?”曹德苦笑道:“何必與他商議,他將阿爹遺產盡數歸於名下,又何曾與我商議了?”
按照當時的法律,男子死後,爵位、食邑,以及家長的地位,自動傳給嫡長子,或者其他規定中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當然啦,曹操不稀罕爵位,所以朝廷要特意下詔,讓曹德承襲費亭侯;但是家中財產,則因遺囑而定,曹嵩掛得突然,沒留下遺囑,則財產亦由嫡長子曹操分配。隻是,曹操你總得跟兄弟打個招呼吧?而且多少總得給兄弟留下一點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