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誕說了:“誕受主公所遣,追贈一綈袍於盧慈範也。”是複嘴角輕輕一撇,伸手朝城門方向一指:“吾才見盧慈範出南門而去,公休速追可也。”心裏卻說,老爹怎麼突然想起來給盧洪送餞別禮啦?難道要用來裹屍不成嗎?
於是別了諸葛誕,進入府中,就見是勳穿戴齊整,正要登車出門去上工。是複問候了起居,隨即壓低聲音:“門外見諸葛公休,雲為阿爺贈袍於盧慈範,未審何意耶?”你應該能夠猜得到我要對盧洪動手吧,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是勳淡淡而笑,然後說了六個字:“未慮勝,先慮敗。”伸手在馭者肩膀上一拍,馭者一抖韁繩,馬車便即轔轔啟動,在烜赫儀仗的簇擁下,離府而去。
是複還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便來找桓範相問。桓元則正在自家小院當中擺開席、案,一邊讀書一邊曬太陽,見是複來了,即命仆役:“斟茶。”
這年月本沒有茶,即便士大夫日常的飲料,除了薄酒也隻有白水,所以是勳一開始飲茶,很快便蔚然成風——這玩意兒又有滋味,又能養生,外加還不跟酒似的容易喝醉了誤事,而且額外新添一種炫耀的功能(茶價仍貴,平民是喝不起的),真乃佳物也。尤其桓範所飲,全為是勳日常相贈,那都是“吳四姓”從天台山茶園裏采集的精品,遣快馬貢入是府的,質量絕對上乘。
可是兒子未必處處都象他爹,是複隻好杯中之物,平素不怎麼喜歡飲茶,所以擺擺手,說元則你給我倒杯白水來就成——大白天的在自家府邸他可不敢喝酒,就算老爹不責備,曹淼拋過來的白眼那也受不了。隨即便將自己的布置,以及父親莫名的舉動低聲對桓範說了,桓範略一沉吟,已知是勳之意,不禁撚須笑道:“主公果深謀者也。”
是複還是不大明白,追問緣由,桓範卻不肯說,隻道:“且候消息。”
約摸中午時分,突然有快馬馳入是複的偏院,正乃城外別業中健仆前來,密報是複:“吾等於大道旁守候,終劫其車,然車上人卻非盧洪!於路再探,或已變裝別去矣!”
是複聞言大驚,趕緊又跑去找桓範。桓元則遠遠瞧見他的臉色,便知端底,微微而笑:“事不協乎?”是複咬牙切齒地說道:“叵耐此賊如此警醒!”桓範說:“彼畢生謀人陰私,欲殺彼者,何止公子,安得不小心從事?”是複說你猜他還會不會去廬陵上任?我再派人去那兒蹲守吧。
桓範搖頭:“一擊不中,便當遠颺,是謂刺客;日踵其跡,必斷其首,乃死士也——公子麾下便有豫讓,又何必為小人而喪。主公自有籌謀,公子且拭目以待。”
此事暫且按下不表,且說十數日後即有捷報傳來,關東亂平。
且說當日於禁、夏侯尚圍曹衝於曆陽,不久後曹洪亦率大軍來到,把小小的曆陽城圍困得如同鐵桶一般。曹衝向伊籍問計:“孤前雲時機未熟,乃卿勸孤先發也,今將覆亡,奈何?”
伊籍心說我當初是想你趕緊惹點兒亂子出來,好試著拯救蜀漢,如今漢已亡矣——趙雲保著劉禪退守永昌之事,倒還並沒有傳至關東——我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啊……嘴裏卻說:“臣前日亦嚐雲,機不可縱,時不再來,大王或起而一博,或即此永為藩臣矣。大王寧博,博必有輸贏,豈臣之失耶?”
我當初話也說得很明白了,你要想謀奪天下,隻有這一個時機,等到西蜀滅亡,曹髦也坐穩了帝位,那就隻好一輩子窩在曆陽當藩王啦——要麼賭一把,要麼徹底死心。結果你非要賭,既然是賭博,必有輸贏啊,你早就該有這種心理準備啦!
曹衝不禁慨歎道:“悔不當初!”伊籍不禁心中冷笑:你死到臨頭,才感覺生命的可貴嗎?當初起事的時候可是梗著脖子說,若不能成就帝業,還不如死了算哪——“孤豈甘久居於孺子之下耶?!”
不過終究是有過幾年的主從之誼,伊籍當下給出主意:“臣為大王守城,以牽絆之,大王可易服而遁,或可得生。”曹衝思來想去,也隻有這條路可走了,於是撇下妻妾,隻帶了幾名親信,改換平民服色,於夜間用繩索綴下北城,潛行而遁。
曆陽被圍日久,常有平民扶老攜幼逃出城去,以免將來城破後玉石俱焚,曹兵也不怎麼攔阻,所以曹衝覺得自己要走那也不難吧。誰料正待潛過曹軍營壘,卻被一哨人馬攔住,當先之將遠遠地就喝問:“得無曆陽王欲遁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