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爺諱勳,當朝中書令公也。”
“甚麼諱勳,甚麼令公?我名阿飛……”
管巳拍了兒子一巴掌:“此時掉甚書袋?”隨即朝向是勳:“汝喚是勳,可還記得麼?還記得我麼?”
是勳轉過臉來,盯著管巳的麵孔瞧了好半天,這才有氣無力地說道:“汝在複甑山,卻刺得我痛。”提起往事,管巳眼圈還是紅的,卻不禁破涕為笑道:“竟還記得……終於神誌清明了也。”
是複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爹娘的初遇,還不禁疑惑,什麼複甑山?娘拿什麼刺爹了?等爹病好了,我可得抽空打問打問。
過不多時,曹淼、甘玉等也皆得訊,匆忙抱著是郯,帶著是雪、是雲姐妹——是雪是前天跑回娘家來探視父親之病的——以及山陽公主等,一大家子挨挨擠擠的,圍住了病榻。是勳先關照:“公主初產,可好生將息,先不必來見吾。”
——山陽公主懷胎九個多月,於去年冬季產下一女,小名喚作馨兒。
然後是勳就問了,我昏迷多久啦?究竟什麼病,許大夫是怎麼說的?曹淼強顏歡笑道:“都內疾疫流行,夫君竟亦罹感,幸得張君仲景施治,今疫除矣。”
若論察言觀色之能,當世難過是宏輔,他瞧瞧眾人的臉色,本能地就覺得不對——瘟疫估計是真除了,否則就算你們肯冒著被傳染的風險圍在我身邊,也得把公主給擋了駕;可要真是我的病見好,你們必然歡天喜地放鞭炮,表情不會那麼古怪啊。於是便問:“張君何在?”
其實張仲景就跟在眾人身後,聽問邁前一步:“機在此,見過令公。”是勳也想要拱手致意,但是覺得渾身乏力,竟然連手指頭都不大抬得起來,隻好眨眨眼睛,微微點頭。隨即下令,說你們都出去吧,隻留張君一人,我有話跟他說。
等到屋中隻剩二人相對,是勳開門見山地就問:“吾不忌醫,君勿諱疾——吾實何病耶?”
張機皺皺眉頭,略一猶豫,終於還是老實回答道:“令公學究天人,必不如俗輩惶急,吾亦不諱。疾疫實除,然按公之脈,澀弱深沉,上不至關,代脈如珠如絲,若隱若絕……”囉裏八嗦一大堆中醫術語,說得是勳瞠目結舌,完全搞不明白對方在講什麼——估摸那大概的意思:你的脈象好奇怪,就連我也摸不準究竟還有啥病。
是勳幹脆就問:“可得活……得痊否?”
張機歎道:“世間本多奇症,恐非人力所能救也,然令公國家棟梁,必然百神嗬護,但安養可也……”這病能不能好,你會不會很快就死,我也說不大準,隻能看老天爺的心情啦。
是勳心說就算“國家棟梁”,也未必“百神嗬護”,曹操還是一國君主呢,不照樣說掛就掛了?你又何必尋摸這些言辭來安慰我?
他最近心情本就低落,此番昏厥,竟然迷迷糊糊的,似乎在記憶深處又挖出了前世的情景。前世貌似在某本書上讀到過,這人之將死,往往會產生幻覺,回憶遙遠的過往。再想到自己才剛蘇醒的時候,腦子仍然昏沉沉的,差點兒連老婆、兒子都認不出來——貌似老年癡呆就是這樣的啊,什麼事情都撂爪兒就忘,但往往還能記得起陳年舊事……
自己這是快死了,回光返照嗎?還是說老年癡呆的早期症狀?天可憐見,五十歲還不到怎麼就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