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義放下手中的筆,朝楊婉深揖一禮:“我們的命和前途是你和廠臣給的。”

楊婉忍不住側垂下頭,捂住口鼻。

見到這些學生她忽然有些繃不住了,眼前不斷地回想起,鄧瑛在街道上,挽起袖子,向他們露出刑具痕跡時的一幕。

他問那些激憤的學生,“我涉學田案,所以落到如此境地,身負刑具在刑部受審,待罪之人無尊嚴可言,十年寒窗苦讀,你也想最後像我這樣嗎?”

聲尤在耳,她禁不住哽咽道:“也許我還期待報答,但鄧瑛……鄧瑛一定不想你們像他一樣。”

周慕義道:“天子順民意,你安知我們不是民意,何敢說我們會和廠臣一樣。”

他說完,伸手取筆,“楊姑娘,我看過你寫的書,你的刻板匠人不是徽派的,刻的其實也不好。這本書不是經籍史傳,封無刻圖,第一眼就枯燥了。”

楊婉揉了揉眼睛,“我有。”

“那請出來看一眼。”

“我曾畫過他。”

第157章 竹紙雕心(三) 自成一股荒唐氣

清波館的寒秋夜,宋雲輕在館內點燃了二十幾盞燈,掌櫃們把所有的硯、墨都搬了出來。

宋雲輕一點一點地教陳樺等人如何裝幀抄本(1),周慕義和翰林院的其他幾個庶吉士在燈下扼袖走筆,徹夜未休。

楊婉照著自己之前的寫生,獨自一人重畫鄧瑛。

奈何畫技卻依舊停留在少兒學畫時的水平。

於是三日之後,楊倫在內閣值房裏,看見了比例嚴重失調的鄧瑛小像,堂而皇之地嵌在《東廠觀察筆記》的民間抄本之中。

那畫的風格和楊婉那個人一樣的,根本不知師從何人,自成一股荒唐氣,“滑稽”地對抗著看似嚴正地大明律,看起來力量極弱,卻又因為那股荒唐氣,與大明政治格格不入,反而令人不知從何攻破。

楊倫看得又是痛,又是快,最後甚至禁不住哽著喉嚨笑出聲來。

閣臣們原本各自沉默,聽到楊倫的笑聲,都抬頭看向他。

雨後大寒的天,楊倫在室內捂得熱了,頭頂在窗下冒著一陣白煙,倒成了這房中唯一的一絲生氣兒。

白玉陽咳了一聲。

眾閣臣忙收回目光。

白玉陽側身問齊淮陽道:“總憲(2)什麽時候來。”

齊淮陽看了一眼天色,回道:“應該快了。”

白玉陽端起冷茶喝了一口,“你們今兒進來,就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在外麵都聽不見看不見麽,非要等督察院來,才敢附和出聲音來麽。”

眾人都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事,但顧及楊倫在場,一時沒有人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