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她可以置身與清涼殿,又會作何感想呢?
對大漢是恨,還是敬?對劉賀是恨,還是敬?
想到此處,劉賀突然覺得那些冰塊散發出來的白汽,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冬天鑿冰不知道有多少奴仆掉入河中,夏天起冰又不知道有多少奴仆被砸倒在冰窖中。
君王享受舉國的供養,怎可以隻顧個人的享受。
以前,劉賀想要改變大漢隻是出於一種樸素的感情,但是現在,他有了更直觀的感受。
既然如此,就從劉病已這個特殊的子民開始吧。
劉賀緩步向前走,坐在了那屬於自己的榻上,麵上的案上整齊地擺著白色略微泛黃的素帛。
他猶豫了一下,才取過了一塊,展開擺在了自己的麵前,思索片刻,就用筆在上麵寫了起來。
劉賀不是給誰寫信,更不是練字,他要把與劉病己相關的東西都寫下來,讓自己亂如一團麻線的思緒,變得更清楚一些。
從史書的記載到王式的分析,從劉賀看到的百官反應到許廣漢的轉述……劉賀對劉病已這個侄子有更多的了解。
首先,朝中那所謂的廢太子黨恐怕並不多。
麒麟閣功臣的那十一個人,在劉病已登基之前就與之相識相熟的,恐怕就隻有丙吉一人,頂多再加上半個張安世……
如此看來,在朝堂之下,恐怕隻有一群同情廢太子的人,但是並沒有對廢太子死心塌地的人。
丙吉隻是毫無實權的光祿大夫,能夠調動的力量很有限。
自己身為天子,想要從霍光的手中奪得一點點兵權,都難如登天。
丙吉何德何能,更不可能獲得軍權。
不過,丙吉手底下聚集起一班孤勇的死士,倒是很有可能。
如果懷疑丙吉和霍光串通一氣,那劉賀現在就可以爬到未央宮前的雙闕上,大頭朝前,往下跳去了。
既然廢太子一黨無權無兵,那麼自然少了三分的威脅。
其次,霍光對劉病已關注並不是太多。
廢太子被孝武皇帝誅殺,其實應該分為兩案來看,巫蠱之亂和謀反之亂。
在孝武皇帝在時,巫蠱治亂已經被擱置,參與構陷廢太子的官員也被逐一絞殺,孝武皇帝還在廢太子據自縊的湖縣建了一座來望思之台,
因此,雖然剛愎自用的孝武皇帝沒有下發明詔,為廢太子據翻案,但實際上已經剔除了他行巫蠱之亂的罪行。
但是,廢太子占據長安,圖謀叛亂的事情是翻不過來的鐵案。
即使是孝武皇帝,最後也是以大赦天下的方式,間接給劉病已放了一條生路。
霍光是孝武皇帝親自任命的輔政大臣,隻能循著孝武皇帝的路線走,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輕易推翻孝武皇帝定下的鐵案。
就如朝堂上的其他國策,不管是在鹽鐵會議中堅持鹽鐵專賣,還是對匈戰爭戰爭采取守勢,又或者是執行休養生息……
這些都是孝武皇帝在晚年定下的國策。
霍光是孝武皇帝培養出來的最佳的守靈者,這個比喻恐怕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霍光不會動搖孝武皇帝定下的國策——我堅持孝武皇帝定下的國策,我就是孝武皇帝選出的輔政大臣,反對我,就是反對孝武皇帝。
這是霍光能矗立朝堂的法寶。
所以,霍光必須要把劉病已忘掉,隻要劉賀自己不觸犯到霍光的核心利益,劉病已絕不可能成為霍光的另一個選擇。
如此一來,劉病已對劉賀的威脅又少了三分。
最後,劉病已似乎比自己還要放浪無狀。
不管是史書的記載,還是許廣漢的轉述,劉病已稱帝之後,確實有手腕,但很可能那是被逼的。
如今的劉病已,恐怕對這帝位沒有任何的覬覦之心,讓他選擇的話,他也許更想當一個可以在長安下杜之間走馬鬥雞,行俠仗義的遊俠。
劉病已見慣了民間疾苦,劉賀也見慣了民間疾苦。
劉弗陵的大漢由劉賀來守護,那麼劉病已的大漢也可以由劉賀來守護。
躺在昭陵裏的劉弗陵不會反對,想必在下杜行走的劉病已也不會反對。
這麼一算,劉病已對劉賀的威脅又減了三分。
十去其九,僅剩其一。
最後的這一分危險,一個誌在四海的帝王也決不允許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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