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知道,天子對他的恩情比天還要高,他恐怕隻有以死相報了。
待樊克擦幹了眼角流下來的那一行清淚,還因為晝寢而有一些恍惚的劉賀,終於是完全清醒了過來。
“此時,殿外有何人在等著見朕?”
“是光祿勳張安世和少府丙吉這兩位府君。”
“二人來了多久了?”
“不久,約莫一刻鍾的時間,此刻他們正在偏殿候著。”
看人知事,劉賀晨間讓他們去查的事情應該已經水落石出了。
那就看看仲父到底有多大的魄力,能煽動起多少的官員朝臣一同罷朝吧。
“將他們宣進來,朕現在就要見他們。”
“諾!”
……
溫室殿的偏殿不大,是專門用來給等候召見的朝臣歇息用的。
孝昭皇帝在位時,幾乎沒有機會在溫室殿召見朝臣,因此這座偏殿一直處於鎖閉的狀態,也是這個月來,才收拾出來的。
殿中,有兩人正在等候天子的召見。
正是光祿勳張安世和少府丙吉。
在孝昭皇帝大行之前,他們在人前極少有來往,看起來不過是點頭之交罷了。
但是私底下,他們的關係卻非同尋常。
而將他們二人連接在一起的,是張安世的哥哥張賀,以及廢太子之孫劉病已。
張賀曾經是廢太子據的賓客,關係十分密切。
後來因為廢太子謀反之事,被牽連入獄,最終被施以腐刑,發配到了掖庭去,並且一路當上了掖庭令。
正是時任廷尉監丙吉和張賀一同謀劃,才在接下來十餘年的時間裏,保住了劉病已的周全。
和許廣漢一樣,這個張賀對劉病已也是視為己出,甚至一度想要將女兒嫁給他,但是最終被張安世所阻,才悻悻地作罷。
丙吉和張安世都是小心謹慎之人,以前雖然彼此之間相互敬重,但是交往很少。如今都是天子的親信,自然就能相談甚歡了。
今日,他們在門下寺領了詔令之後,去了不同的衙署,奔波了幾個時辰,才前後腳來到偏殿之中。
此間沒有旁人,脾氣相投的兩個人自然就寒暄了起來。
但是,不管他們談什麼,卻都很默契地對一個人避而不談,這個人正是廢太子之孫劉病已。
別人可能不知劉病已的身份敏感,但是他們二人一定是知道的。
既然敏感,那就不如不談。
寒暄過後,年齡稍長一些的丙吉先將話題切入了核心。
“子儒,今日早間,我去的是丞相府,在暗處探查了一番,至少有九成的屬官吏員都告假了,你去的兩個府衙如何?”丙吉問道。
“情形大致一樣,我看在大司農寺外等候的各郡國的長史和屬官,已經有了十幾人了。”張安世憂慮地說道。
源源不斷的租賦正在運來長安城,不能及時入倉的話,很快就會出大問題的。
那麼明顯的弊端,為何天子好像漠不關心呢?
“丙公,你說這縣官到底想要如何處置此事?”
丙吉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縣官心思異於常人,我也猜不到。”
是啊,縣官是個明君,但是城府很深。
在許多事情上都難以猜透。
兩人再想起這幾日的事情,都有些沉默。
他們猜不到,天子接下來會怎麼辦。
“丙公,如今局勢撲朔迷離,待會見到縣官,我等應該如何向縣官進言呢?”張安世說道。
“子儒心中可有良策?”丙吉反問道。
“那日在溫室殿裏,縣官說得很清楚,是要削霍,既然是削,就要一步一步來……”
“如今天下臣民向縣官上書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縣官其實可以服個軟,換來讓那幾個府衙先恢複任事……”
“待時機成熟之後,再作下一步的舉動。”
“雖然這可能會有損縣官的顏麵,但也是不得已之下采取的權宜之策。”
張安世一直以來都是謹小慎微,能提出這樣的意見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在他看來,既然現在的力量不足以一次性挖掉霍光的全部,那倒不如先退一步。
所以這個法子確實符合他這個實幹派的做法。
而丙吉沒有立刻說話,雖然他成為九卿的時間比張安世要晚許多,但是曾經擔任過廷尉監,自然更知道朝堂鬥爭的殘酷。
有時候,不是想退,就能退得了的。
否則丙吉之前也不會做出刺殺天子的事情。
但是他此刻也沒有想出太好的辦法,先安撫好霍光,似乎是唯一的辦法了——一邊打壓,一邊安撫,這倒也是王道的手段。
丙吉一邊點頭,一邊在心中思索,最後才說道:“子儒,縣官服軟之後,大將軍要縣官收回詔令,那縣官是收回還是不收回。”
“大將軍最看重朝廷的臉麵,我想他不會如此行事的,這相當於讓朝堂食言……”
“但是,大將軍恐怕會向縣官要一些別的什麼東西。”
霍禹封侯,霍成君即刻入宮,甚至是誅殺蔡義這個首先發難的人。
大將軍能要的東西其實不少,答應下來,確實可以穩住霍光,但是天子恐怕不會同意。
“子儒,你倒是與我想到一起去了,但是我看縣官的脾氣,恐怕不願意這麼做的。”
天子看似溫文爾雅,實際上自有主見,並不是一個一味退讓的人。
“所以你我二人就更要勸陛下不意氣用事了。”張安世說道,“陛下似乎還沒有看到此事的凶險啊。”
丙吉搖了搖頭說道:“子儒啊,陛下一路走來,你真的還以為陛下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嗎?”
這句話倒是真的把張安世問住了。
要說天子不是少年,可平時言語之中盡是少年的稚氣和純真;要說天子是少年,但是用起操弄人心的手腕來,也頗為老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