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田延年就再一次聞到了這種氣息,他隱隱約約意識到。可能又到了要做出選擇的時候。
這選擇的兩頭,一頭是天子,另一頭是大將軍。
田延年此刻自然是在大將軍這一頭的,但是為什麼就不能到天子的那頭去呢?
這個念頭,是前日從大將軍府出來之後,從田延年的腦子裏麵冒出來的。
如果大將軍真的老了,那麼確實是時候改換門楣了。
如果真的要改,天子的門楣自然是最高的。
隻不過,現在還沒有一個好的時機——大將軍和天子正在較勁兒,自己貿然去投,未免太難看了一些。
真是錯過了機會——以前給天子授課的時候,就應該更殷勤一些。
就像那日,當天子給自己展示他造出來的那些農具時,自己就應該誇得再狠一些,討得天子的歡心。
不過,暫時恐怕是沒有機會了。
從現在這個局麵看來,自己再往後還能不能去給天子授課,也就兩說了。
得另謀出路,至少也要略微向天子表達一下自己的忠心。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能幫自己引薦,那就太好了。
田延年對著桌上的那些公文,開始在腦海中思索,到底可以通過誰來和天子建立聯係呢?
還沒等田延年想出和所以然來,遊繳周興就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他一路跌跌撞撞,還把堂前的一個陶罐給撞倒摔碎了。
這讓田延年心中一疼,那可值百錢啊。
“放肆,何事如此驚慌!”田延年端出了大司農的派頭,黑著臉怒斥道。
“府、府君……來了!”周興斷斷續續地說著,根本就說不清楚那一句話。
“誰來了也不行!”
田延年斜著眼睛冷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從今日起,大司農寺罷衙,不處置任何事務!”
“是、是縣官!”
周興終於把這兩個字說了出來,剛才還一臉傲慢的田延年,臉色頓時也變得慘白起來了。
“縣、縣官?”田延年失神地站了起來。
“正是,此刻車仗已經在門外了。”
“縣官可帶了兵馬?”田延年追問道。
“帶了幾百羽林郎。”
田延年一下就癱坐了下來。
完了,天子是不是要對自己動手了。
現在再去表忠心,恐怕來不及了吧。
在這瞬息之間,田延年的腦海裏閃過了當下可以做的所有的事情。
他甚至想過立刻逃到後院,然後翻牆而出,蒙著臉跑到大將軍府去,找大將軍庇護自己。
但是任憑他如何老奸巨猾,此刻也已經來不及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的反映,幾十個羽林郎就從院外“呼啦啦”地衝了進來。
緊接著,他們關防住了整個院落的關鍵位置。
那些在忙碌的卒役被嚇得不知所措,紛紛如驚弓之鳥般四散開去,拜倒在了地上。
而在門外值守的那幾個碎嘴子亭卒,更是像壁虎一樣貼在了牆上,大氣不敢喘。
如果是幾個月之前,田延年看到羽林郎,定然不會有任何的驚慌失措,因為掌管羽林郎的都是“霍黨”。
但是,今非昔比,羽林郎中的霍黨幾乎全都都隨軍出征了,這餘下來的羽林郎全部都控製在光祿勳和天子的手中。
看著這些殺氣騰騰的羽林郎,田延年的兩腿不由自主顫抖了起來,小腹更是一陣發酸。
田氏一族,不會今日就要到詔獄裏麵去碰麵了吧?
沒容田延年把此事想通,他就看到天子在行人令戴宗的陪護之下,氣定神閑地走了進來。
今日,天子穿著一身半新半舊的紅底黑龍暗紋袍服,乍一看,猶如一團刺眼的火焰,將院中的寒氣充得七零八落。
所過之處,本就掃好堆好的那些落葉,全部都像受到了驚嚇一般,四散飄舞。
也不知道是被風帶起來的,還是被天子的腳步帶起來的。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那團火焰眨眼之間,就來到了大司農的正堂中。
劉賀背手而立,頭微微昂起,麵無表情地看著又幹又瘦的田延年,不置一詞。
田延年和周興被嚇得手足無措,居然對天子的到來無動於衷。
見到天子卻不行禮下拜,是一條大罪。
田延年更加忤逆,居然站在正堂的首位之上——比天子還要高一截。
“田卿,幾日不見,你居然比朕還要高了不少。”
劉賀看似在開玩笑,但是口氣非常冷漠,加上那要殺人的眼神,更是讓人心驚肉跳。
剛才的天子是火,那現在的天子就是冰了。
不管是火還是冰,狠起來,都是可以殺人的。
在求生的念頭的驅使之下,田延年和周興終於是回過神來了。
周興“噗通”一聲直接跪倒了下去,把頭埋在了手臂之間,不敢發一言;田延年則是踉蹌地走到了堂中,顧不得腰杆酸痛,也直直地拜了下來。
“微臣田延年問陛下安,不知陛下來巡,未能遠迎,望陛下恕罪!”田延年顫聲說道。
“嗯,那田卿是怪朕沒有提前通傳於你,還是說朕不該來呢?”
“微臣不敢……”
“你不敢?這是說朕此時故意冤枉你嗎?”
田延年真是叫苦不迭。
他已經聽出天子是來者不善了,但他又能怎麼辦呢?
在朝堂上,如果有大將軍在,那麼他還能狐假虎威,躲在大將軍的身後偷偷平視天子。